「癡心?」慕癡心循聲望去,卻見孟儒正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滿臉憂慮。
「咦?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在陪管家爺爺嗎?」
「嗯、沒……你還好嗎?母親大人有說些什麼話……為難你嗎?
孟儒避重就輕地咕噥,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為難?香澄阿姨不會為難我呀。」慕癡心柔柔笑開,見他一臉緊張,不忍逗他。「孟儒,你在擔心我嗎?」
「所以……沒事?」他沒正面回答她的問話,一口哽在胸口的氣在尚未確認她沒事之前遲遲無法暢快嚥下。
「沒事沒事。」見他大鬆了一口氣,她唇邊笑意加深。「孟儒,你太誇張了,我不過是和香澄阿姨在聊天而已。」
「我只是以為……她不喜歡你媽媽,所以會特別刁難你……」
「你放心,我十五歲那年跟著爸爸來京都,已和香澄阿姨把事情談開了。」賞他一記白眼,看著被香澄阿姨贊喻為百合的男人眼下滿佈青黑陰影,她忍不住問:「你這幾天都沒睡好嗎?黑眼圈很重呢。」
「嗯,我是睡不好。」老管家的病情讓他這些天寢食難安。
「那……我們一起去睡午覺?」見他這幾天蒼白的神色終於抹上了層健康雪色,她才發現心底悶了好幾天的情緒原來叫做焦慮。「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這幾天我也沒有睡好,不如一起回去補個眠吧,好嗎?」至於在焦慮什麼呢?
「我不想睡,我想再去陪陪老管家。」他搖了搖首,倔拗得不肯放心。
到底在焦慮什麼啊……「那我們一起去管家爺爺那裡,如果你想睡的話,我的大腿可以先充當你的枕頭,管家爺爺那裡的走廊風景似乎還不錯,很適合午睡。」
「你剛才不也說你這幾天都睡不好?」他捨不得她累。
「那我們的大腿就輪流來當對方的枕頭吧,其中一個人醒著陪管家爺爺,這樣你安心了吧?」
「好。」他輕聲應允,起身朝她伸手,「走吧。」
***
糖水、糖水,百合得用糖水來餵養才會保持甜香。「我的腳麻了,動不了。」她苦笑,呆瞪著他近在眼前的大掌。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抱你吧?」他極具紳士風度地詢問。
「請,謝謝。」她主動朝他伸出雙臂,見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貼近,心底那股盤繞不散的焦慮也隨著這份親暱而煙消雲散;微抬下顎,正巧能瞧清他白皙俊顏又抹上了層紅,而她清楚明白這層雪色絕對會繼續保持著,直到她離開這胸懷為止。
實在不忍見他最近總是鬱鬱不安的樣子啊,她知道自己在焦慮什麼了,原來她真怕極了自己會親眼目睹這朵百合般的男人在她面前枯萎。
「孟儒?」縮緊了攀在他頸項的臂,她往他的肩窩偎得更深、更深。
「嗯?」孟儒放慢腳步緩緩走著,眷戀著依偎在懷中的嬌柔與他此生唯一冀盼的夢想。
「我會陪著你的。」埋在肩窩的嬌桑悶悶傳出,卻字字真誠。
「嗯……」眼眶立即狠狠紅上一圈,他完全沒意料到懷中佳人有一天會這麼對他說,尤其是在他生命中最惶恐畏懼的時刻,在心頭冉冉而升的感動簡直無法以任何言語來形容,於是他將這份感動化為實際的行動與力量,牢牢又緊緊地將她圈抱不放。
「孟儒。」她又喚了聲,沒有特別原因,只是很想很想在這個時候喊著他的名。
「嗯?」他情不自禁俯首嗅聞著她沁香的發心。
「你走路和烏龜一樣。」簡直是在走一步退三步了。
他聞言一愣後立即發噱,只因她埋怨的語氣實在太可愛又太……令他心動了。
埋在肩窩的嬌顏霎時笑容洋溢,為他這陣子過分沉重憂慮的心情也跟著踏實落地了,既然出口承諾了,她便會謹守著,一直陪著他,一直、一直、一直?
小兩口相互甜蜜依偎的姿態美得像一幅畫,更像一出他鏡頭下的浪漫偶像劇場景。本來意欲上前與愛子打聲招呼的孟必非徹底打消念頭,擁著愛妻隱匿在轉角一隅滿意地瞪大眼欣賞著,耳邊傳來的豪邁笑聲竟是出自於與他愛妻相同含蓄又矜持的愛子口中,為人父的除了傻眼之外,也多了份為愛子欣喜若狂的感同身受。
「我們兒子可真是愛慘啦……」為父的讚歎著。
「可不是嗎……我們那像朵百合的純潔兒子啊,竟然也有一天會這樣不優雅的發笑。」為母的語氣中帶著點無法置信。
「啊欸,無論是誰,在愛情裡都會為了心上人失去準則的,我的小心眼冠軍。」
「你!」在戲謔聲與嬌嗔聲後四周驀然陷入一片靜寂,而氛圍竟也與方才由這一隅慢速經過的小兩口一樣甜蜜。
愛情,正蔓延;幸福,更濃得化不開。
第9章(1)
接近七月初,老管家的健康情況愈趨惡化。前幾次家庭醫師例行檢查時總會讚歎老管家的求生意志已遠超過醫師們監定過後的預期,但近來隨著老管家止不住的強烈重咳以及病痛折磨,注射嗎啡的頻率是一天比一天還要高,看得孟儒心裡萬般不捨又不忍卒睹,慕癡心就看過好幾次他將頭撇過,不去隱忍滿腔熱淚的畫面。
前幾天老管家夜不成眠,白天的時間有時還會因睡眠不足而略略鬧性子,這一日見老管家難能可貴地顯露許久未見的好心情,笑呵呵得意說著他昨日沒咳沒疼的整晚好眠,早晨起來神清氣爽,甚至還興致高昂地拿出傻瓜相機央求孟儒還要慕癡心一起合照。
木質廊道金芒潑灑出一圈暖暖溫馨的光輝,將老管家熠熠笑容點綴得神采奕奕,只見瘦小蒼老的身軀心滿意足地坐在廊道上,慕癡心與孟儒立於兩旁,由老管家的孫兒駒宮隼執鏡。但老管家事後嫌拍上一張不夠,又嚷求著孫兒一同入鏡,於是那一整個下午茶時光,三個年輕人同時拗不過老人家突然旺盛的體力,有求必應的拍照,以及被拍。
「我想看相片。」拍完照後已接近傍晚時分,老管家突發其想地要求著要拿底片去相館沖洗成相片,開口直嚷嚷:「小少爺和隼,現在去相館應該還來得及吧,我實在好想看看今天下午拍出來的相片。」
「管家爺爺,要不然我去拿我的數位相機來再拍一次,這樣就可以看到了。」慕癡心出聲提議。
「不、不,現在已經沒有陽光了,拍起來不好看,我要看下午拍的相片。」難得脾氣和順的老管家竟也倔強固執地堅持己見。
「四少,我去吧。」駒宮隼正要向孟儒拿底片,卻被拒絕了。
「隼,傍晚了,晚上主屋用餐時刻需要你去忙,還是我去吧。」孟儒不容他反駁,拿出底片後,好氣又好笑地調侃老管家:「老管家,你真是愈來愈像小孩子了,乖乖等我回來。」
「爺爺,我送四少出門後先回主屋服侍老爺。」駒宮隼恭敬作揖,隨後跟上孟儒離去。
慕癡心失神凝視著孟儒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將目光拉回。「癡心小姐,小少爺都走遠啦。」老管家輕咳幾聲,她立即遞上毛毯披在他荏弱的肩上防風。
「……我只是……在看風景而已。」她咕噥,又道:「管家爺爺,有一件事我好奇很久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問您?」
「小姐請說。」啜了口熱茶,老管家又咳出兒聲,粗重鼻息間雜喘著,像是在隱忍著疼痛。「沒事、沒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病了,不用太擔心。」見慕癡心雙眸滿溢擔憂,老管家揮揮手,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看管家爺爺和橘爺爺之間的感情很好,橘爺爺和孟儒尤其待您如家人,甚至當您是家人了。但是隼和管家爺爺卻是謹守著主僕之間的本份,這是為什麼啊?橘爺爺好幾次來關心您的病情,總是念您死腦筋又見外得要命……對不起,這是我不小心偷聽到橘爺爺嘀咕的話。」慕癡心吐了吐舌頭,很不好意思地笑。
「喔,原來是這事啊……」老管家笑得眼都瞇成了一直線。「橘家都是好人……我們日本人是很注重階級觀念的,雖然老爺、小姐、少爺們總要我們無需事事卑躬屈膝,但……我非常尊敬橘家人啊。可能是因為,我從小就是個孤兒,在橘家得到了以前從未妄想過的愛與幸福,橘家給我的一切,已經讓我此生無憾了。」
慕癡心咦了一聲,盯著管家爺爺陷入回憶裡的神情萬般溫柔,便沒出聲打斷他。
「是老爺的父親大人將我帶回橘家的。我只比老爺年長四歲,當時被帶回來,就是被囑咐要隨身服侍老爺的。」咳咳咳……好不容易昨晚奇跡似的不病不痛卻在這時加倍的不適,老管家眉頭蹙起,決定暫時忽略身體警訊。「老爺身份尊貴,對於我一個小孤兒卻是萬分照顧。以前無論任何賞罰,老爺都與我福禍共擔……這教我,怎麼能忘了橘家待我的恩情,當然要更加遵守自己的本份,不能忘記自己的初衷……全心全意守護,服侍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