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知道她在罵人,遂笨拙的揮著拳頭安慰著她,「他壞,我幫思思打他!」
哭了會兒,高久思的心情稍稍平復下來,聽見他傻氣的話,露出了笑,「你不要被人打就好了,還打人,走吧,我們回去了。」茶鋪被燒,她會想辦法再把它重建起來,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能平平安安。
兩人牽握著彼此的手,往高家走去,他的掌心很熱,將她的手煨得暖暖的,高久思抬眸望著走在身畔的丈夫,思及他適才那笨手笨腳安慰著她的模樣,心裡滑過一抹暖意。
他雖什麼忙都幫不上,但在這種時候有他陪伴在身邊,沒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面對這種事,何嘗不是一種扶持。
回到高家後,高久思的心已整個平靜了下來。
何嬸見到他們回來,連忙問道:「大姑娘,你們總算回來了,茶鋪那邊的清形怎麼樣了?」
高久思搖搖頭,「全燒了。」
「啊,怎麼會這樣呢?那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何叔說是有人縱火。」
何嬸驚呼一聲,「縱火?是誰這麼惡毒,跑來燒咱們的鋪子?」
「還不知道是誰放的火。」她搖著頭。
何嬸罵了這縱火的人兩句,接著想起一件事,「對了,老太太剛剛醒了,說讓你去她屋裡一趟,有話要同你說,因為你方纔還沒回來,我就先替你拖著,沒敢告訴老太太茶鋪走水的事。」
「嗯,我過去看看奶奶。」高久思回頭朝已露困意的初六交代了聲,「初六,我去奶奶那兒,你先回房間等我,我待會就回去。」
「我跟思思一起。」他忍著睏意,握著她的手不放。
她也沒再趕他,與他一塊去了奶奶屋裡。
高曲氏躺在床榻上,微微閉著眼,見他們進來,原想讓初六出去,但下一瞬心忖依初六這般癡傻的模樣,縱使聽了她待會兒要說的話,應也是不懂,遂沒趕他出去。
「奶奶。」高久思走到床榻前,在一張繡墩上坐下,握著高曲氏的手,關切的詢問:「怎麼不睡了,是不是哪兒不舒坦?」
「久思,」高曲氏滿眼不捨的望著孫女,「奶奶的時辰快到了……」
聽見奶奶說出這種不祥的話,高久思心頭一驚,「您別胡說,您會活……」
「久思,你別激動,先聽奶奶說,」高曲氏安撫的拍了拍孫女的手,「奶奶有一個守了十幾年的秘密要告訴你,是關於你的身世,本來奶奶打算把這秘密帶進棺材裡,但奶奶不想你一輩子活得糊里糊塗,連自個兒親生爹娘是誰都不知道。」
她楞了楞,「我的爹娘不就是奶奶的兒子媳婦嗎?」
高曲氏用痦啞虛弱的嗓音,慢慢道出埋藏在她心頭多年的秘密,「不是,你本姓柏,你爹是寅州太守柏任英,你娘的閨名喚趙書蘭,約莫十五年前,你爹牽涉一樁通敵叛國之罪,被滿門抄斬……」她徐徐敘說起往事。
初六在另一張繡墩上坐下,瞇著眼打盹。
高曲氏的眼神在燭火照映下幽幽沉沉,宛如陷入了當年的回憶裡,繼續說:「在官府去柏家抓人前,你娘先一步得到消息,讓我們帶著當時只有兩歲的你一塊走,好讓柏家留下最後一點骨血……我後來聽說那時柏家也有幾個人試圖逃走,但都被抓回去,也不知你娘是怎麼讓那些官差相信你已夭折的事,我和你爺爺順利的帶著你逃過一劫,來到了這水雲鎮……」
聽完這些,高久思整個人震住了,她沒有想到自己不但不是爺爺奶奶的親孫女,甚至還是罪臣之女。
「……如今柏家的事已事過境遷,奶奶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自個兒的身世,將來好替柏家延續香火……」說到這兒,高曲氏的聲音已幾乎要聽不清楚,她神色慈愛的望著高久思,「奶奶以後不能再陪著你了,生死本是常事,別太為奶奶傷心,你和初六的日子還長,以後你好好同初六一塊過日子……」徐徐說到這兒,她的手垂落床榻,雙眼緩緩闔上,嚥下最後一口氣,神色平靜的離世。
高久思顫抖著抓住奶奶的手,不願相信奶奶就這麼離開了,她驚慌失措的搖晃著人,試圖想叫醒她。
「奶奶、奶奶,您醒醒,您不能就這樣丟下我!」
見怎麼喊怎麼叫奶奶都不醒,高久思不得不相信奶奶是真的走了,她悲痛的埋在奶奶身前痛哭失聲,「奶奶,您怎麼狠得下心丟下我就這麼走了,奶奶!」
初六被她的哭聲給吵醒,揉著惺忪的眼,瞧見她哭得傷心欲絕,他一驚,趕緊走上前抱住她。
「思思不哭。」
「奶奶走了、奶奶走了……」她抽噎的道。
看著躺在床榻上的高曲氏,初六不明所以的道:「奶奶還在這兒沒走啊。」
「奶奶死了!死了你懂不懂?以後再也聽不見奶奶的聲音,看不見她的人了!」她轉過身一邊哭,一邊捶打著他,「我跟你成親就是為了要給她沖喜,竟一點用都沒有,奶奶還是走了……她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讓我以後怎麼辦……」
這一晚,先是茶鋪被燒,接著奶奶過世,還有過世前奶奶告訴她的關於她身世的秘密,這些事情來得太突然、太快了,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承受。
初六任由她打著,聽到最後一句話,他大聲回答,「我會陪著思思!」他一邊抓著自個兒的衣袖想為她擦眼淚,卻越擦越多,最後索性湊上前舔著她不停滑落的淚水。
她驀地一僵,推開他,「你在做什麼?」
「思思一直哭,淹水了,我幫思思舔乾淨。」
「你……怎麼這麼傻!」她吸了吸鼻子,抬袖胡亂抹了抹臉,只是想到自個兒匆匆忙忙與初六成親,卻終究沒能治好奶奶的病,讓這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她眼淚又湧了出來。
她把他推出房門,「你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抬手想安慰她,「思思不要哭……」
她揮開他的手,把房門闔上,將他關在外頭。
沖喜不成,奶奶在他們成親這晚走了,她怨自個兒,也怨初六,她心裡知道這一切都不關初六的事,甚至是她哄騙初六同她成親的,但是卻還是忍不住怨他,因為若不找一個人怨,她的心會更苦。
茶鋪燒掉了不要緊,還可以再重建,可奶奶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她再也無法看見奶奶的音容笑貌。
爺爺過世那會兒,她雖也悲傷,可當時身邊有奶奶,兩個人一起,彷彿為彼此承擔了一半的傷心,此時此刻,再沒有人能與她一起分擔這樣的哀痛,失去至親之痛,痛入骨髓……
她守在床榻旁,看著面容安詳的奶奶,默默垂淚。
第5章(2)
被推出去的初六一直守在房門外,半晌後,他像是想到什麼,跑回房裡拿來了一樣東西,抬手拍著房門,想讓她開門放他進去。
「思思、思思……」
高久思不理他,獨自一人傷心著。
「思思、思思,開門。」他不死心的叫著。
她一句話也不回。
一直等不到她來開門,初六繞到後頭的窗邊,打開窗子,爬了進去;一個多月前,有一回也是這般,思思在生氣,不理他,他就無師自通的跑去爬窗,溜進她的房裡。
聽到窗邊傳來的動靜,高久思回頭覷了眼,見他爬著窗想進來,她冷著臉斥道:「你出去!」
「我要拿這個給思思。」爬到窗欞上的他從衣襟裡掏出適才跑回去拿的那朵金花。
「我不要,你走。」她別開臉不理他。
他翻過窗子,跳下來,拿著手裡那朵黃金打造的金色花朵,走到她面前,塞到她手上。
「給思思,思思不哭。」
她推回給他,怒道:「我說了不要!」那是他身上唯一的東西,她不能拿。
他再塞到她手上,堅持道:「給思思,蓋茶鋪。」他雖傻,卻也知道這朵金花的金葉子可以買東西,茶鋪燒了,她很傷心,他想讓她再蓋回來。
看見她滿臉淚痕,他想讓她開心,抓著她的手朝自己身上打了一下,「思思打,不哭。」
「打你有什麼用,奶奶不會再回來了。」她哽咽道。
「我去叫奶奶不要睡覺。」初六說著跑到床榻邊,搖晃著已溘然長逝的高曲氏。「奶奶醒醒、奶奶醒醒,快點醒醒,不要再貪睡了,思思哭了,奶奶快點醒醒……」
聽著他一聲聲叫喚著奶奶,高久思聽得心頭又酸又澀,淚落得更凶。
他抬頭見她哭得臉又要淹水了,連忙跑回去抱住她,拿著衣袖幫她擦著眼淚,一邊哄道:「思思別哭,我再去叫奶奶。」
看著他臉上流露出的關心和著急,高久思心上那抹怨,在他那關懷的眼神下漸漸散去。
本來就沒有道理怨他,面對這令人哀痛的一晚,即使他傻,卻已盡力用著他的方式安慰她了。
她偎靠在他懷裡,「初六,我只剩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