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情嚴肅,不動聲色的離開臥房,不製造半點音量,輕巧地步下樓梯。然而他才剛下到一樓,就聽見對話的聲音。
「媽咪……嘔……嗚……我吐了……」是孩子的哭泣伴隨著嘔吐聲。「對不起,嗚嗚……」
「沒關係,你不舒服,媽咪帶你去看醫生。」當媽媽的溫柔安慰,沒有責怪。
「嗚……那我可不可以不要打針,嘔——」
不是宵小闖入這讓歐陽靖鬆了口氣,但孩子突如其來的嘔吐又讓他心一驚。
「佑佑怎麼了?」他現身問道,看見不在自己預期內的畫面。
只見嬌小柔弱的宋苑櫻吃力地抱著臉色蒼白的佑佑,表情擔憂而害怕,而佑佑眼角淌著淚,一臉不舒服的樣子,原本乾淨整潔的木質地板上有一灘尚未收拾的嘔吐物。
她那緊張卻故作堅強的模樣以及孩子的虛弱,讓歐陽靖心一緊。
「可能是晚上吃的西瓜壞了,佑佑腸胃比較敏感,又吐又拉,他跟我說他吐子痛,我現在要帶他去看醫生。」她語調不若平時的冷靜,明顯很擔心,一手抱著佑佑另一手拿車鑰匙,身上還穿著棉質T恤和長褲,急得睡衣都沒來得及換下就一副打算自己開車下山的樣子。
他想也沒想地走向她,直接抱過小孩,以堅定的語氣對她說:「我來開車。」
她焦急得雙手顫抖,知道自己的情況不適合開車,也就沒有拒絕,讓他幫忙開車送她們母子下山。
歐陽靖沒有開李莫言留在山上急用的廂型車,而是開著他那台黑色迪奧,把他們母子安置在後車座,自己則駕車以最快的速度載他們下山。
「嘔……媽咪,我又吐了,嗚……」佑佑趴在母親腿上,虛弱地自責。
原本就不舒服,加上山路崎嶇,他在後車座吐了好幾次,宋苑櫻有幾回來不及把嘔吐袋準備好,歐陽靖的跑車就這麼被吐得亂七八槽。
「叔叔對不起,嗚嗚……我不是故意的……」覺得自己闖禍了,佑佑難過地抽噎起來。
「沒關係,不哭,就快到醫院了,你馬上就會好了。」歐陽靖心疼萬分,一邊注意路況,一邊分神透過後視鏡安撫孩子。
好不容易到了鎮上診所掛急診,判定是急性腸胃炎,佑佑必須在診所裡留院觀察,順便打點滴補充拉肚子消耗掉的水。
但偏偏護士的技術太兩光,幾次找不到血管,讓佑佑白挨了好幾針。
「媽咪……」佑佑很想努力裝勇敢,但沒有辦法了,他痛得把臉埋進媽媽懷裡,死命忍住嗚咽。
「再忍耐一下,快了,等一下就不痛了喔。」宋苑櫻也心疼不已,看著兒子的手臂不一會就出現青紫,可她也沒有辦法,只能耐心地哄著他。
「住手!不要讓他再痛了!」反倒是歐陽靖沉不住氣地開口,他沒辦法忍受這樣的醫療水準,無法忍受孩子白挨這麼多針。
他不讓人再折磨他的小孩,直接抱起兒子,拿了診所剛才開的暫時緩解決不適症狀的藥,便要宋苑櫻上車。
車子重新上路,直接離開醫療水準不夠發達的小鎮,花了近兩小時的車程來到市區最大的醫院。由於歐陽靖事先打過招呼,所以他們帶著小孩來到醫院時,立刻有人接手開始完善的檢查,連住院子續都代為辦好了。
可沒想到佑佑原本急陸腸胃炎的症狀,到了大醫院後卻有變化。
「媽咪,我快不能呼吸了……」佑佑臉色蒼白、嘴唇發紫,虛弱地對母親訴苦。
兒子氣弱游絲的模樣嚇壞了宋苑櫻,她立刻喚來醫生將兒子送進急診室。
急診室的燈亮著,家屬被關在外頭,不知裡面情況如何,而佑佑這一檢查就長達一小時,宋苑櫻的臉色簡直跟醫院的白牆一樣蒼白。
歐陽靖也懊惱起來,自責自己堅持要上大醫院,害佑佑的病多拖了兩小時,說不定那時候打完點滴,現在已經沒事了……
看見前妻僵硬的站在急診室門外等待醫生出來宣告,他走向她,想將她拉到一旁的椅子上,逼她坐下來休息。「你坐一下。」
可她不願意,僵直的身子仍站在原地,雙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前方,不發一語。她要等待佑佑做完檢查回來,一定要確定她的心肝寶貝一切安好才放心。
「苑櫻,我在這裡。」歐陽靖受不了她這樣,衝動讓他出手握住她的肩,他扳過她的身子,將她垃到自己眼前。「不要再撐了,我可以讓你依靠,佑佑不會有事的。你得先休息一會,否則連你也會跟著倒下。」
只不過歐陽靖體貼的話語,聽在宋苑櫻耳中卻是荒謬又可笑。
什麼叫她不用再撐了?是誰在對她說這種離譜的話?
她眨了眨眼,看清站在眼前的人,是歐陽靖。
他的唇一張一闔,再度對她說:「你可以依靠我,你不是一個人了。」
離婚這麼多年來,她一個人養育小孩,到現在才聽見他說這句話,她該有什麼反應?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然後立刻投入他懷抱?
她看著他,蒼白的臉龐有了生氣,呼吸越來越急促……眼眶甚至出現了淚意。
歐陽靖心一熱,情難自禁地喊她的名,「苑櫻……」
「你憑什叫我不用再撐了?!你憑什麼?!」
意外地,她沒有感動的投入他懷抱,更沒有柔弱的掉眼淚,她非常強悍的吼了他一頓,然後對著怔愣的他劈頭就是一陣打。
第6章(2)
※※※※※※
宋苑櫻的心裡有個盒子,她把歐陽靖擺在最深最深的那一層,仔細上了鎖,再用封條封印起來,不見天日。
因為他之於她的影響太過巨大,不把他封印起來,她沒辦法繼續生活。
她被拋棄了,而拋棄她的人,再也不會回頭看她一眼。他為了另一個女人,不要她了。
無論她出現在他身邊多少次,乞求他回頭看她一眼就好,他的視線卻再也不會投射到她身上。
她親眼看見了,在他公司門口,他跟那個高挑亮麗、自信幹練的女郎是如何的談笑風生。
「王董找來了很多厲害的談判高手,這次還好有你在。」
他讚美那個女郎、對女郎微笑,神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欣賞——對她,他有疼寵、有溫柔,但就是從沒給過她肯定的眼光。
那一刻,她痛醒了,原來她不能讓他放鬆是這麼一回事。原來愛一個人、為了這個人而活,會變得令雙方都如此痛苦。
她想了很久,是不是自己犯了錯、不夠好,所以才會被拋棄?是不是她當時再努力一點唸書上大學,他就會一直深愛著她?
但直到後來她才終於明白,不愛了,一切都是借口……
回憶像破閘而出的獸兇猛地咬住宋苑櫻,令她痛得無法再維持堅強的面具。
「你憑什麼講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以為你現在才出現、才回頭,有什麼意義嗎?」她拋掉冷靜、拋掉溫柔小女人的外衣,凶悍得像個戰士,奮勇攻擊咬住她的猛獸。
「我不需要你!」
她吼著,狠狠排拒了眼前的人,因為他傷透了她的心。
為什麼?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也早告訴自己沒關係、不痛了,她可以很成熟的把他當朋友,也說希望佑佑能認識自己的父親……
她對自己也對別人說了很多漂亮話,但為什麼看見他,她還是會被影響?還是會心痛?
以為忘記了的那些事,原來只是深深地掩埋,傷口從不曾消失……
剛被拋棄的那段日子,她像一抹遊魂,不知該往哪裡去。
從小就為了歐陽靖而活,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不要她,更根本沒想過離開了歐陽家自己要怎麼活,還能去哪裡?
她的原生家庭,早在很多年前的某個颱風夜就失去了音訊,天下這麼大,她竟不知道自己還有哪裡可以去?
她好恨,也好怨,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得到被拋棄的對待?
十歲來到歐陽家,十八嫁給歐陽靖,十九歲離婚……她才十九歲,就嘗到了痛徹心扉的滋味。
「我不需要你!你住口!住口!」過往的回億苦痛交織,宋苑櫻怨他、恨他,氣他就這麼輕易的丟掉了她,八、九年的感情說結束就結束。
當年他可以輕易的說不要,現在卻又輕鬆的對她說,她可以依靠他……哼!簡直就是笑話!
「依靠你?你以為這幾年來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現在講這些話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永遠忘不掉幾年前的某個夜晚,不到兩歲的佑佑深夜裡因為不明原因肚子痛大哭,她一個人開著車送佑佑下山看醫生,在醫院掛了急診,卻仍找不出佑佑肚子痛的原因。
最後,她只能抱著佑佑走回停車場,在車裡撫著哭鬧的他,無助地跟著一起大哭。
那時候的她只有一個人,深深的無力感令她難受又心酸,後來每當想起這件事,她就會怨起歐陽靖無情的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