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起眉。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歪理?
「還是讓我跟在你身旁吧,相公。」不顧有他人在場,她嬌柔的靠向一臉生硬的他,「有你在,我心才能踏實嘛。」
柳巖楓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
「相公啊……」李舞揚不死心地又喚道。
看著自己屬下臉上強忍的笑意,他瞪了她一眼,「東西吃完就進房去。」
「舞揚立刻進去,只是相公的意思,同意讓舞揚跟隨了嗎?」
夏雨原本還想顧及郡馬爺的面子,但她終究忍不住噴笑出聲。「噗!」
柳巖楓的臉色更難看了,語氣也更嚴肅,「回房去!」
「是,相公。」李舞揚立刻乖乖起身,拉著笑個不停的夏雨,偷扮了個鬼臉後轉身回房。
雖然他表情看來冷硬,但她已看到他眼底流轉的一絲無奈,每每只要他出現這個神情,就代表著他雖然不情願,可還是妥協了。就算他沒把話明說,不過她已能肯定他若真要做些什麼,最後也會帶著她走。
她的相公啊,說穿了只是個外表冷靜自制,內心卻溫柔深情的男兒漢呢。
雖然是十五,但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別說月亮了,連顆星斗都不見。這樣的深夜裡,確實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夜深人靜時,週遭氣氛隱隱透露出一絲古怪,柳巖楓聽到窗外有腳步聲,立刻緩緩坐起身。
李舞揚也跟著醒來,揉著眼睛問:「相公,怎——」
「噓!」他的食指輕壓她的唇,「待著!」而後拿起放在一旁的寶劍翻身下床。
她原想跟著起身,但又想到自己若輕舉妄動可能會使他分心,於是只好聽話的留在原地,拿出自己隨手的匕首護在胸前,謹慎的看著四周。
「谷主!」
柳巖楓對趕過來的崔昂微抬起手,示意對方不要動。
他仔細的凝神靜聽,他的聽覺一向敏銳,可以聽得見來人的動靜,那聲音往西邊而去。
可就在此時,另一道黑影突然從他身邊閃過,往東邊去,令他心一驚。那人速度飛快且無聲無息,他才會沒有察覺,而那人去的方向——正是他和舞揚的房間。
調虎離山?!
握劍的手一緊,他立刻轉身追過去。
下一瞬,天際劃下一道閃電,隨即傳來一聲李舞揚淒厲的尖叫,她的聲音好比一道悶雷,朝他的心房狠狠一擊。
他火速衝回房,但裡頭早已沒了她的身影,微溫的被褥上頭卻出現了鮮紅的血漬。
「谷主!」崔昂跟進來看到這一幕,一樣臉色鐵青。
隨後趕到的禹明則顯得冷靜多了,他目光很快的掃了四週一圈,「這裡有封信。」
柳巖楓冷著臉接過。
崔昂關心的看著主人沉怒的神色。「谷主,上頭寫了什麼?」
他聲音冰冷地道:「明日午時,城郊普陀寺。」
「我立刻回夢魂谷告知長老。」禹明說罷,轉身離去。
柳巖楓默默無語,心裡泛起陣陣隱痛,看著床上的血跡,他忽地用力的一擊床板。等著吧,他會救回她的!
城郊外的普陀寺香煙裊裊,古色古香,窗明几淨,午時未到,柳巖楓已隻身踏入清淨的廟門裡。
「施主。」普陀寺一名和尚走向他,雙手合十朝他點了下頭。
柳巖楓基於禮數,也雙手合十地向小和尚一拜。
進入正殿後,看著大殿裡頭莊嚴的佛像,他不由得沉默起來。神佛之說離他太過遙遠,因為他從出生便活在人妖兩界,似乎有個家,但卻又沒有歸屬感,做妖不易,做人更難。
直到遇見了李舞揚,他的心才安定下來,明白是人或妖並不重要。
外頭天色黑沉,看來隨時都有可能降下一場大雨,想到不知身在何處的她,他心如刀割。
「下雨了!」
香客的一聲驚呼令他回過神,果然下起雨來了。他斂下眼,入境隨俗的點了一柱清香,平靜的面容看不出心中翻騰的思緒。
原本在廟裡上香的信眾,怕雨後下山,山路會泥濘不好走,上完香便都匆忙離去。
柳巖楓獨自一人立在廟門口,看著遠方雲霧繚繞的一片山嵐。
「施主。」一個小和尚突然出現在他身後,雙手合十恭敬的開口,「方丈有請。」
他眼眸微斂,雖然心生疑惑,但還是跟著小和尚走到寺廟的後方。
方丈的禪房裡陳設簡單素雅,清茶飄香,一旁的長書架上還擺滿了線裝經文。
「施主。」坐在桌後的方丈看見他,一臉慈眉善目的笑道:「請坐。」
柳巖楓有禮的一福身,依言坐了下來。
「從施主一進門,老衲便注意到了施主氣度卓而不凡。」
「方丈客氣了。」他的態度依然不慍不火,一顆心只懸在李舞揚身上,眼前慈藹的老者看來並不像會強擄民女之人。
「老衲看施主雖一臉平靜,但卻心潮湧動,所以便唐突的請施主前來禪房一敘,請施主切莫見怪。」方丈慢條斯理的替他斟上一杯清茶,模樣一派坦然,沒有逃避他的目光。
方丈的話令柳巖楓有些意外,多年來,他早學著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在面具之下,但一個素昧平生的老人,竟能看出他的心煩意亂?!
「方丈言重了。」他狀似漫不經心的回道,「我的心若有不定,也只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令人心生厭煩。」
「老衲愚昧,不知施主原來只是因大雨心煩。」方丈微微的笑道。「只是,大雨總會有停的時候,屆時心就能靜了嗎?」
柳巖楓看了方丈一眼,無言以對。
「人生在世,常懷千古之憂,有些事儘管無奈卻不得不面對,施主雖然年輕,但似乎已久經滄桑,尤其在深宮內院裡,風刀霜劍相逼,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又何止一件兩件。」
一絲懷疑閃過柳巖楓眸中,「你是誰?」
彷彿沒有聽到他問話,方丈繼續淡淡的道:「多少人垂涎三尺的皇帝寶座,施主當真不掛念?」
「你到底是誰?」這個老人果真識得他的身份!他有些動氣了。
「老衲只是一個平凡的老人。」
第14章(2)
柳巖楓專注看著眼前的老和尚,目光一冷,「我的妻子呢?」
「施主還未回答老衲的問題——多少人垂涎三尺的皇帝寶座,施主當真不掛念?」
「皇帝之位與我不相干,我只要我的妻子。」他聲音冷冽,耐性已經快用盡。
「看來對施主而言,帝王之位還遠不及一位佳人。」
「那也是我的事!」柳巖楓不想傷人,但他的怒氣已在爆發邊緣,手也已經握在自己腰間的寶劍上。
方丈無畏無懼,目光慈愛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面向內堂道:「施主,你已經聽到了你所要的答案,還不現身嗎?」
柳巖楓心一突。裡頭還有人?!他一向可以聽音辨位,但沒想到那人竟然無聲無息,讓他無法察覺,就如同昨夜那個將舞揚擄走的黑影般。
內堂的人緩緩走出來,他原本的怒氣在看到對方熟悉的五官後,頓時化為烏有。他身軀一震,驚訝得幾乎無法言語。
「孩子,」來人對他微揚起嘴角,一臉得意,「你長大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舅父?」
柳若雲聽到這聲「舅父」,立即開懷大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相當欣慰。當年妹妹以性命守護的孩子終於長大成人了,她若地下有知,也該欣慰有子如斯。
看著眼前的人,柳巖楓無法言語,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只因這個翩翩少年郎,竟然就是眾人以為已凶多吉少的狐主,柳若雲!
當年被朝廷追殺、不慎掉落懸崖下的他,十年來音訊全無,族人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現在人竟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舅父,你真的沒死?」柳巖楓神情激動,難掩愉悅。
「就你眼前所見……舅父還活得好好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位是釋安方丈,十年前多虧方丈出手相救,我才有今天。」柳若雲有禮的對一旁方丈雙手合十躬身道:「當時我身負重傷,雖不至於致命,但卻法力盡失,與常人無異,是方丈將我帶回普陀寺修養生息,對我恩同再造。」之後他都在江南。
「謝過方丈。」柳巖楓聞言,連忙對方丈行了個大禮。
「施主快請起。」方丈伸手制止了他,「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什麼都沒做,要謝就謝天吧。只可惜,這些年來老衲還是無法讓柳施主放下心頭的仇恨,這就是施主的造化了。」
「有些仇想忘,無奈偏偏忘不掉。」柳若雲瀟灑的笑了笑,「身為一狐之主,我無法只圖自己清淨,而自私的任賊人逍遙自在,陷族人於不復之地。」
「施主請明白,善惡到頭終有報。」
「柳某明白,柳某不也正在等那一日的到來嗎?」柳若雲沒有反駁方丈的話,「叨擾方丈半日,在下這就帶著甥兒告辭了。」
柳若雲帶著柳巖楓告別了普陀寺,畢竟是佛門清靜之地,他們不好談些打打殺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