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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雷恩那

  宮靜川在被帶開前,瞥見裝睡的么妹那雙水眸又偷偷閃亮,若非此時太震驚於「圓圓白白的玉珮送人」—事,他應會笑出。

  扯著他袖角的那只皓腕,一直出了前廳才放開他。

  「明玉和澄心……我、我今夜跟她們一塊兒睡了……」得慶幸自己是和衣而眠,外衫並未脫去。剛醒來,她腦子還不是那麼好使,且將近一個月未見他,此時見他平安歸來,她既驚又喜,無法不衝著他笑。

  但……他怎麼了?

  他的眼神顯得特別深邃,很專注地盯著她。

  彎彎的那抹月牙隱於雲後,月光希微得可憐,只餘廊前幽淡燈籠火,那小火光投進他目底,似竄似伏,隱隱然,卻有些奇險蠻氣。

  宮靜川正拚命壓抑想扒開她襟口察看的衝動!

  圓圓白白的雙心玉是用來定情,那是她娘親給她的,於她而言何其珍貴。

  他曾將半邊掌握在手,然,那時的他心受桎梏,情生意動,卻不能知。

  她對他示情太早,他頓悟得又太晚,導致他無意間傷了她一次又一次,還說什麼要替她婚配、為她操辦嫁妝……莫怪她難過到掉淚!

  那雙心玉,她給了誰?

  她身邊何時出現這樣的對象,竟值得她將雙心玉送出?是她口中的六子哥,還是那位斯文的賬房先生?抑或尚有其他人?

  「……宮爺,怎麼了?」夏曉清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淺淺紅暈在頰面染開。

  這個混——不!不能罵她!她沒錯,所有的錯都是他幹下的,他才是混賬!

  一切的驚疑不定全化作對自己的不滿、不痛快。

  沉著兩道墨眉,薄唇硬是磨出聲音,沙嗄道:「我肚餓。」

  晚膳過後,宮宅大灶房裡的爐灶便熄了火,只留小灶房的爐火,供宵夜給宅第內輪班守夜的人手。

  夏曉清不知為何宮大爺要一路黏著她,把她黏進小灶房裡。

  他喊餓,跟在身邊服侍的小廝又被遣去歇息,她只得親自到灶房瞧瞧,看有什麼可以端來給他大爺止饑,結果他跟了來。

  此時進小灶房,宵夜時候剛過不久,兩班護衛也已交接,今晚負責煮食,但一想人家好不容易歇下了……

  「還有一些冷飯,我取些干貝絲煮碗粥給你吃好嗎?」下面、煮粥等等簡單的活兒,她還應付得了。她回眸朝像似悶悶不樂的大爺輕聲又道:「宮爺倘是不喜,我去請廚子師傅過來。」

  宮靜川搖搖頭,直接在擺放刀俎的桌邊坐下。

  他這是……要她煮的意思吧?夏曉清對他的陰陽怪氣有些摸不著底,也不知他不痛快什麼……啊!難不成是慶陽那邊出什麼事?

  她按捺心思,先取干貝絲泡軟,再將養在灶裡的火苗燃起,燒了些熱水。

  她用一隻陶鍋煮粥,將食材放進鍋中以文火煮著。

  宮靜川原還沉在「自己是混賬」的陰影裡尚未走出,但見眼前女子洗手作羹湯,見她低頭切蔥、切姜絲,順眉凝眸,額發輕蕩,白裡透微紅的側顏溫潤得教人挪不開眼,然後他原本也非真餓,喊餓僅是胡亂搪塞出來的理由,一嗅到粥香,肚子是竟打起響鼓了。

  「宮爺先擦把臉、淨淨手。」鮮粥起鍋之前,夏曉清將剩餘的熱水倒進木盆裡,再添些水降溫,她打濕自己隨身的一條素巾子,遞給了他。

  宮靜川安靜照辦。

  他接過巾子用力擦臉,又在盆子裡洗淨十指,再用她的素巾拭淨。

  上大碗撒上蔥花和細嫩姜絲的鮮粥擺在他桌前,她取來調羹送上,以為他會將素巾還來,哪裡知道,他收了調羹,也把巾子很順手地收進袖底。

  「宮爺,那個……」

  他沒再瞧她,埋頭喝粥,粥頗燙口,他又是吃又得吹涼,吃得很忙。

  ……欸,算了,不就一條姑娘家的手巾罷了。夏曉清臉發燙,決定不往心裡去。

  收拾好灶頭後,她從大茶壺裡倒了杯水,陪在他身邊。

  「還要。」他將空碗遞給她,手裡抓著調羹。

  她又舀了滿滿一大碗給他。

  見他繼續一口接一口,彷彿那碗用冷飯煮出的粥是什麼珍饈佳餚,夏曉清有片刻失神,腦中不禁浮現那日她向他辭掉「西席」—事,兩人也如這樣靜靜相伴,品著各自手中的那杯茶。

  他那時即將回北方松遼,而她滿腹情懷已訴,渴望著,得不到,淡淡悵惘纏繞於心,卻不感悲傷。在那當下,何曾想過還會有這樣的一個寧夏夜半,她為肚餓的他煮食,陪在他身畔。

  就這樣,也很好。

  「慶陽的事……都無事了嗎?」碗底已朝天,他放下調羹,她倒了杯清水讓他漱洗,隨口輕問。

  他低應一聲,表情有些古怪,似欲說什麼,又吞吐不出,最後卻歎了聲道:「夏家主爺欲霸桑葉與生絲行市,繼而挖絲綢盤,他將半數家業盡數投入,連翻好幾番,只是最後押的那一注,他傾盡家產與手中所有現錢,行市卻整個敗落,他手中屯貨巨量,無法脫手。」當然,行市之所以突然敗落,自是有幕後黑手操弄,而黑手裡誰……咳,她不用知道得太詳細。

  夏曉清勻了一下呼吸,垂睫瞅著桌上那盞燈火。「桑葉與生絲之價常變動,若屯貨巨量不能脫手,生絲或者還可多放些時日,但桑葉不行的,葉子不新鮮如何養蠶?不新鮮就賣不出去了……他們……」咬咬唇。「他們怎麼樣了?」

  「夏震儒因冒用江南秋家名號一事下了監牢,判刑十五年,夏家商已在慶陽除名,夏家一倒,夏崇寶在外吃喝玩樂欠下的大筆債務無法償還,各路債主逼得他如過街老鼠,之後聽聞,他已隨夏家主母李氏回江北永寧的娘家避風頭。」他嗓音平淡,銳利眼神卻密密注視她。

  她眉眸間略怔然,而後端寧心緒,徐徐逸出一口氣。

  「……也好,都散了,敗了,也好。」

  「你希望重振夏家商嗎?」

  她陡地迎視他。

  那男性目光如此深晦,又如許清明,矛盾卻具穿透力,透進她心魂裡。

  於是淡淡一抹笑綜在她唇邊,心這樣滿,這樣暖她,已無所求。

  「這樣就好了。」

  宮靜川背脊陡凜,衝動一起,他忽地覆住她擱在桌上的柔荑。

  她嚇了一跳。「宮爺?」

  他又出現那古怪表情,怪到清俊五官微微扭曲,好像有事梗在胸臆間,找不到法子一吐心中塊磊。

  「是不是不舒服?膝腿又犯疼了嗎?」她知道他很能忍痛啊……

  「曉清你、你是不是有——」等一下!不能亂問!有鑒於只要提到「傾心之人」、「喜愛之人」、「定情」、「成親」等等諸如此類的字句,都要鬧得她眼眶發紅,默默淌淚,若澄心給的提點無誤,這一次將極為凶險,所以不能出錯、不容出錯,得讓他好好再想想……

  這一方,夏曉清等著他將話問完,誰知他「半途而廢」。

  她迷惑著,掀唇欲語,一道身影卻在此時急匆匆跑進小灶房——

  「爺、夏姑娘!肚餓了要吃宵夜怎不喊咱過來?唉唉唉,還讓您們自個兒動手了,成什麼事了這是——呃?啊?!呃……這……」

  三廚師傅看清灶房大木桌上相迭的兩隻手,看清主子爺握住姑娘家的小香荑,再看清那姑娘因他的莽撞闖入而忙將小香荑抽走,臉蛋紅紅……呵呵,呵呵,看清一切後,他只會傻笑。

  「那、那爺慢慢吃姑娘……不,是姑娘慢慢被爺吃……啊,不不!您們慢慢吃、慢慢吃,咱回去睡下,不打擾、不打擾……」退退退。

  隔日,三廚師傅這「姑娘被爺慢慢『吃』」的事兒自然傳遍了整個宮家,誰都知道,只有主子爺和姑娘不知。

  關於「雙心玉落誰家」,宮靜川連幾日明查暗訪兼旁敲側擊,依舊沒個準兒。

  他再問小澄心——要小小姑娘開繡口還得天時、地利加人和,而她給的答覆就是搖頭搖頭再搖頭,再三搖頭之下,他終於明白她當真不知,只曉得她的清姊把玉送了人。

  但是,就是但是,如果事情當真如此,卻瞞著他不告訴他,秋涵空……你這傢伙也太不進道義!

  如今尚餘兩人能問——果兒跟大智。

  他先挑果兒下手。

  畢竟,這丫鬟比起大智伶俐不知多少倍,見事甚快,有什麼風吹草動穿都盡收眼底、心裡,之前遲遲不問,是怕她心到底偏依她家小姐,會在曉清面前洩了他的底。

  但此時一想,當初救下曉清、大智,還有她,果兒曾千恩萬謝說要替他立長生牌,在她眼中,他是大恩人,常言道「施恩莫望報」,但他宮靜川從來與「清高」、「仁德」這些詞攀不上邊,有利可圖自然圖,他會對果兒丫頭曉以大義,要她知只圖報,當時在慶陽欠下的恩情,就要她現下來還。

  曉清一大早已到鹽場去,他故意拖得晚晚還不出門,據他所探,這時候果兒應在灑掃院落、洗滌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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