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曉清摸摸澄心的小腦袋瓜,然後挪了挪身子撐坐起來。
她想說話,似有許多事欲問,但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起頭,就只摟著澄心,定定然看著圍在榻邊的幾個大小姑娘。
「清姊,對不起……」結果是明玉小姑娘先來領罪。「我、我就想,臭大哥這些天管東又管西,還讓人盯著我,他知道我想上北冥十六峰……恰好財神廟有廟會,所以我就想……恰好可以掩護一下,所以就想說賴著你出去狂廟會,然後……恰好可以趁人多時偷溜……」
明玉偷瞄她一眼,低頭,像要把頭伸來讓她打個痛快似的。
「清姊,對不起嘛,我……我以後會乖,她不要惱我好不好?」絕對要擺哀兵姿態,她家的清姊吃軟不吃硬,她越軟越好捏,清姊越會捨不得。
夏曉清怔怔看她,淚水就這麼溢出眸眶,越落越多。
「清姊?!」明玉千算萬算,沒算到她家的清姊會哭給她看!
要是夏曉清肯念個幾句、罵個幾聲,又或者重重敲她幾記爆栗、打打她的手掌心,明玉還不會這麼痛、這樣難受,此時一見佳人垂淚,簡直讓她整個小心肝都揪作一團,痛到跟著掉眼淚。
「清姊別哭嘛……人家真的、真的不敢了,真的啦,我一定乖,不跟大哥鬧脾氣,不瞞你、騙你,你不要哭嘛……嗚嗚嗚……嗚哇啊啊——」
明玉大哭,跟著挨了過去,學澄心撲進夏曉清懷裡。
「嗚嗚哇啊啊——」結果,果兒也跟著撲上去,抱作一團。「小姐,您把澄心小小姐托給我,可我沒看好她……嗚嗚嗚……我也有錯,我也不對,對不起啊……小姐不要哭嘛……」
「如」字輩四個小丫鬟雖未撲過來,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幾個大小姑娘全哭了,夏曉清反倒止了淚,略透無奈歎氣。
「你們都別哭,再哭,我頭又暈了……」
此話一出,哭聲收斂了些,明玉紅著臉,小粉拳揉著濕漉漉的眼睛。
夏曉清拉下她的手,該要責備幾句的,但見她可憐兮兮的知錯模樣,自是說不出什麼重話。
「你認不認罰?」捏捏那只柔軟小手。
「認!」明玉想也未想,用力點頭,非常有認錯的誠意。
夏曉清禁不住微笑。「好,那罰你幫我浴洗擦背。」
「……咦?」這麼美妙?明玉張大濕眸。
這一方,曉清揉著小澄心的粉頰。「你也該罰,竟然跟著偷溜。」
澄心臉紅紅,兩手將她抱得更緊些,很有撒嬌兼耍賴的意味。
老天眷顧,有驚無險,幸好大夥兒都無事……
她身邊的人一切安好,而她還能回到這裡,擁她們入懷,確實要感謝老天爺。
「那……宮爺他……他還好嗎?」這次換夏曉清臉紅紅。
「夏姑娘,我家爺他其實還——」
「清姊清姊,大哥他好——慘——啊啊——」明玉飛快搶了如福丫頭的話。
「你知道有多慘嗎?嗚,清姊當然不知道。來來來,我來說給你聽!」
「……然後他當然很痛,但還得咬牙撐住,然後你頭也不回跑掉了,跑出去引開壞蛋,他傷心欲絕,帶淚含恨,恨自己為什麼不是武林高手,由此可見,習武一事有多麼重要……」
「……再然後,我就很大氣地要他去找你,他果然重色輕妹……呃,不,他就把我和澄心藏得更隱密些,奔去尋找你,然後他找到你,揍了夏崇寶那個渾蛋,之後咱們的人趕到,大哥就癱了……大夫說,大哥那條腿說不定要廢了,往後都不能走路,清姊,你說慘不慘……」
夜已深沉。
夏曉清在「罰」過明玉和澄心之後,發已梳開,身軀已浴洗過,果兒幫她備來一盅鹹粥,她也吃下大半。
果兒要她再歇息,只是都躺了那麼久,她哪能再睡……再有,明玉說的那些話完全揪緊她的心,尤其聽小姑娘最後道——
「清姊,大哥很擔心你呢,你一直睡不醒,人家澄心被那個很本事的劉大夫用藥熏了熏,眼睛就張開,用在你身上卻都無效……後來劉大夫說,你八成心無牽掛,心神驟弛,心平氣和又心滿意足,所以就放任自個兒一直睡……呵呵,大哥等了老半天都不見你醒,腿疼了也沒好好歇著,後來他被畬管事請去處理一些有的沒的,清姊就醒了呢……」
夜真的很深很深了,她不歇息,他也得歇下。
可是雙腿彷彿有自個兒的意志,在夜深人靜的此時,她披上薄衫,長髮任由輕散,便這麼走出自己的院落,靜靜來到主院。
豈知剛跨進那扇月洞門,就險些撞上手拄烏木杖的他!
宮靜川扶住她的肘,四目相接,她眸心如星,迷離卻也閃亮,他嗅到女兒家身上獨屬的柔軟馨香,那讓他心間顫動,幾欲歎息。
「聽說你已轉醒——」他開口。
「聽說你腿傷了——」她也開口。
「我正想過去看你。」他說完。
「我就想過來瞧瞧。」她也說完。
夏曉清臉熱,心口更熱,見他發未成束,簡單罩著一件寬衫,衣帶系得鬆鬆垮垮,那模樣似準備上榻歇息,臨了卻又改變主意一般。
「宮爺的腿……」寧穩心神,她擔憂問。
「很疼呢。」語氣竟與明玉裝可憐時有幾分相像。但宮靜川沒裝,他確實很疼,只是他堂堂宮家主爺,rou體上的疼痛,以往咬牙也就忍了,然而現下,在這姑娘面前,他不想忍。
「那你還站著?快進去歇下啊!」夏曉清挨近,扶持他。
「好。」他大爺很樂竟讓她扶,大大方方便把部分重量往她身上壓。
進了未點燭火的寢房,她在一室幽微中扶他走到榻前。
她收好他的烏木杖,還幫他將脫下鞋履的傷腿抬至榻上。
她聞到藥味,心一擰,不禁幽聲道:「明玉說……劉大夫說……宮爺的腿傷得很嚴重,往後有可能不能走路……」
宮靜川眉峰微動。
他記得劉大夫是說,他腿傷狀似嚴重,其實是筋與肌發炎腫熱,皆賴平時保養得當,才會在大動作既跑又竄之後,未再傷及膝骨與關節,不然的話,怕是想再站起都困難重重。
這個明玉,他說要罰她,還沒想出該怎麼罰,她倒先來討好了……唔……好吧,算是小小幫了他。
他低應了聲,伸手去握她的手,在那只秀荑本能想抽撤時,淡淡問:「倘是我不能走路,再也站不起來,你還肯喜愛我嗎?」
夏曉清玉頰暈開兩片霞紅,幸好房中無燭火,沒將她羞郝欲死的模樣照清。
心發軟,也就乖乖由著他握住小手。「……我、我會待在宮爺身邊,不管你變得如何,我是……就是一直在你身畔。」
下一瞬天旋地轉,她腰身一緊,來不及驚呼人已被拖上榻。
待定神,她發現自己平躺在裡側,而他正側臥,屈起一臂撐著頭,近近望她。
白光閃動,她知道他露齒笑了,咧嘴笑時,他右頰的渦兒會露出來迷惑人……啊!不不——這不是她現下該想之事!
「宮爺,你、你你……我還穿著鞋……」
「要我幫你把鞋脫下嗎?」
「不要!」她急搖頭,青絲似扇面鋪散,搖出幽幽薄香。「……我只是過來看看你,跟你說會兒話,我、我沒要做什麼的。」
「我也沒要做什麼,就說說話而已,躺著說比坐著或站著舒服多了,不是嗎?」他又笑,這次是眼睛閃了閃,徐聲道:「白日時,我應周知府之遨前去拜訪,談了點捐資助餉之事,會面結束後,本想直接回鹽場,但咱們家好歹供著一尊五福財神爺在大廟裡,畬管事雖把祭拜的事物辦得妥妥當當,我好歹也是宮家主爺,所以就想過去財神廟那邊上灶香、拜個拜……結果一去到那兒,找到畬管事,才知你們也來攤廟會,而且某個小姑娘還偷溜了,鬧得一塌糊塗。」
第十一章
他身體並未碰觸她,甚至連她的手也放開了,真要說的話,也只有他那頭垂發與她的髮絲輕迭在一塊兒,然光是如此,夏曉清一顆心都快跳出喉嚨,發燙的耳幾可聽到熱血竄流之聲。
她像躺棺材般躺得直挺挺,也不太敢用力呼吸,因小小所在儘是他的紫檀香。
說說話……是,她、她是來跟他說說話的,而他們此時確實在說話。
「明玉她……你不要太責備她。她已經知錯了,而且這次算是有驚無險,再者說穿了,起因仍是我,他們是來找我的,卻連累你們……」越說越落寞。
他慢慢哼了聲。「什麼你們、我們?慈母多敗兒,什麼錯都往身上攬,往後你要當了娘,只顧著扮白臉,管教孩兒之責怕是要落在孩兒爹親身上了。」
嗄?!
這話是怎麼繞的?她頭好像又有點暈了……
費勁寧定,她重整旗鼓嚅出話。
「宮爺是如何跟上來的?那時人好多好多,城東的小巷又亂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你怎能找到那處破敗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