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呢?」裴弁冷冷瞧了一眼她手上端的幾碟蜜餞。
「六當家說最近繡坊內出了新花色,請少奶奶去挑選喜愛的布料,要為她做春衣。」小婢深怕說得不清楚,惹得大當家不悅。
因她不經意提起,裴弁抬起頭來,這才見院內的枝椏上霜雪已化做春水,轉眼間又到春暖花開的時節。
自年初至二月,他泰半時間都忙著出貨的事,那批本該在月中出去的陳酒,出了些差錯,為求品質,在他堅持之下延至月底才順利出貨。
「去多久了?」裴弁走入房中,這些天來的疲倦,讓他只想好好歇息。
「剛去沒多久,要小婢請少奶奶回來?」她小心跟在裴弁身後。
「不了,她愛挑多久隨她去,別打擾她。」就讓小六好好補償她吧,這段時間他忙得沒空找人替她做件漂亮新衣裳。
「是。」
「你跟在後頭做什麼?已沒你的事了。」見她還在身後,裴弁扭起眉來。
低冷的話聲傳來,讓小婢手抖得幾乎拿不穩托盤。
「小的為少奶奶送點小零嘴來,最近少奶奶的食慾大不如從前,若是吃點酸溜的東西或許能開開胃。」
「她病了?」他問。
「沒有,少奶奶身子還好,但不知怎麼,吃得更清淡了,聞到油膩的氣味就反胃,她變得極愛這些酸甜的小零嘴,小婢只好請嬸婆從外頭買點酸梅、蜜餞回來。」
裴弁聽見她的話後,腳步明顯遲疑片刻。
「你說她想吃酸的?」
「對,少奶奶從前也不愛酸梅的味道,可最近吃得真是起勁呢。」
「那日常作息呢?」
「除了有些嗜睡外,其餘的倒還好。」
裴弁停下腳步回過頭,陰冷的俊容好似被人撕下層皮一般。
「有找大夫看看嗎?」
見主子板起臉來,丫頭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說!」他瞇起眼來,變得極度敏銳。
「小的曾經想找崔大夫看看,可是少奶奶說不用,我也不好勉強。」她兩腿不住的打顫,大當家之前還好好的呀,怎麼又發火了?
「你有沒有確實照我交代做,每三天就餵她吃一回藥?」
「有啊,小的不敢怠忽職守,次次都親自將藥端到少奶奶面前。」
「你可曾親眼見她把藥給吞下?」裴弁面容已逐漸轉黑。
「呃……沒有,但小的有按時將藥送來,少奶奶總叫我擱著去忙別的,待我回來時碗已經是空的……」
裴弁再也按捺不住脾氣,扯開嗓子吼她。
「你沒看著她喝藥?你沒有?!」
小婢嚇得兩腿發軟跪倒在地,連忙磕起頭來。「請大當家高抬貴手,放小的一馬,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不聽話了。」
「我會讓你生不如死。」裴弁眼底瞬息抽去所有溫度,沒有感情。
知道裴弁一向言出必行,小婢六神無主,頭磕得更響了。
「求大當家饒過小的,小婢該死,請大當家再給小的一次機會。」
見她哭得淚眼汪汪,裴弁仍一貫冷酷,彷彿在他眼中蓄藏千萬分殺氣。
「你!的確該死!只是單單一死,太便宜你了。」
他拂袖而去,到了寢室門口,他洩憤地踹開門板,眼底躍著熠熠火光。
她怎能懷孕,她的身子不容她懷孩子,那會要了她的命啊!
那年冬天,他將她從冰冷的湖裡救起,她大哭了一場,也大病了一場,日後體質虛弱,崔翇說最好是別讓她有身孕,否則對母子兩人都極為不利。
進入室內,裴弁將自己狠狠扔進椅內,卻意外撞翻了花瓶,瓶中臘梅早巳枯萎並失去光采,花瓶倒了,水流了出來,白玉石板頓時染上淡褐色的水漬,頓時苦苦的藥味瀰漫在空氣中。
池愣了一會,任那淡色水痕流過腳邊,一股極恨極怒的情緒,在瞬息間如花火般炸開。
「墨兒!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真要逼我!」他大吼,一拳捶在几上,兩眼氣得充血。
她為何不聽他的話?為何要耍弄這可惡的手段,存心和他過不去!
裴弁紅著眼,怒氣震得他渾身顫動,再也克制不了情緒。
「啊——可惡!」
第八章
晚膳過後,墨兒獨自在房內做著針線,已經很習慣裴弁的晚歸,知道他一忙起來總是昏天暗地,他事業心極重,肩上扛的重擔自然不輕,她索性利用這空閒來做孩子的衣飾。
按著不甚明顯的小腹,墨兒明白現下已有個新生命在裡面,若不是最近飲食作息有了改變,她也不會察覺到。不過她掩飾得極好,深怕這消息走漏出去,會教精明的裴弁看出端倪。
現在她變得相當嗜睡,睡得比平常還多,整個人懶洋洋的,雖然吃不太下,氣色卻明顯比之前紅潤不少。
她嘴邊噙著一朵笑,覺得自己好幸福,心底滿滿是感動,她總算擁有和自己流著同樣血脈的親人,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她沉溺在做母親的喜悅裡,沒留意門突然被人推開,裴弁的冷臉赫然出現在眼前,這讓墨兒十分訝異,忙將趕工中的針線活兒收起。
「你……怎麼回來了?酒坊裡今日不忙嗎?」
「回來看自己的妻子,難道還要向誰報備?」他冷眼看著她吃驚心慌的神態。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胡亂收拾,一不留神卻被針刺傷了指頭,疼得低呼。
裴弁面無表情地進門,冷然問道:「怎麼了?」
「沒……沒事。」她匆匆將東西收好,將受傷的指頭藏進袖裡。
「看到我,讓你如此意外嗎?」裴弁輕輕撫上她嫩白的面頰,在她耳畔吐話。
「你吃過沒?我差人為你做些宵夜好嗎?」墨兒笑著轉移話題,心裡想著他話裡的涵義。他的眼神好冰,語氣好冷,讓她陡然感到一股惡寒。
「我不餓,無須你費心。倒是你似乎瘦了不少,是我們太久沒見面,還是我的錯覺?」他有意無意的問。
「錯覺!那肯定是你的錯覺,我吃好睡飽又不用辛苦,怎麼會變瘦?坊裡還順利吧?」
「很好,不必你擔憂。」裴弁吻上她的耳垂,見她在他懷裡輕顫起來。「我最近聽人說你的胃口似乎不好。」
「哪有的事兒?」不知為何,她驀地感到畏懼,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嗎?也罷,無論是真是假,我冷落了你倒是事實。」裴弁低頭望著她,目光銳利直逼人心。
「我交代廚房燉了盅雞湯給你補身。來人,端進來!」
小廝進來,將一盅熱湯擱在桌上便離開了,完全沒發現房裡暗潮洶湧。
墨兒聞到那油膩的味道,小臉轉白,湧上一股噁心,她拚命壓回肚裡,深怕被他察覺自己的異樣。
裴弁將她按在椅上,並親自動手為她舀了一碗湯。
她臉色鐵青遲遲不敢有動作,她知道懷了孩子這件事除了自己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然而,為何她會感到莫名的恐慌?
「怎麼了?還是你不肯接受我的心意?」見她臉色一陣青白,裴弁不動聲色地將湯匙塞進她手裡。
「沒有,謝謝。」在他凌厲的目光下,她別無他法,只能顫抖地喝下湯。
見她熱湯送進口裡,裴弁唇邊噙著殘酷的笑。「別怪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你說什麼?」墨兒突然一愣,她抬起頭來。
「快喝吧,怎麼停下了呢?」他眼底溫柔褪得迅速,轉眼滅了蹤影。
為了她好,為了她好……什麼意思?
墨兒扔下湯匙,震驚的看著他。「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我才倒想問問你做了什麼!」他大掌鉗緊她咆哮道。
「我沒有……」他掐得她好疼,讓她無力掙扎。
「是我交代不清楚,還是你忘了我的脾氣了?」裴弁瞇眼用力捉緊她。「為什麼不喝藥?為什麼耍這種手段?你真當我眼盲心盲看不到其它了嗎?」
她在他身下隱隱顫抖!她的噩夢,現下已成真實!
「墨兒呀墨兒,是你把我看得太簡單,還是把自己瞧得太聰明了?」他試圖回想這段日子以來,每一回,熱情的她總是讓他理智盡失,跌入她刻意營造的陷阱裡,他就是太過相信她,也太過自信驕傲,才會落在她的算計裡。「你別忘了我是
裴弁,你若真想算計人,也不該算計到我身上!」
「是你先無情無義,沒資格說我卑鄙。」她噙著淚水,頭一回在他面前翻臉。
「你何時學會罵人的本領了?」她的恬靜柔美,在他面前成了過眼輕煙。
「是我蠢,我以為你真的愛我,所以想為你懷個孩子。可是你卻……」她淚流滿面。
「我好傻,傻得認為只要用心就能感動你……我錯了!」
「你何時變得如此貪婪,不懂得知足?」他是否對她太過縱容溺愛了?
「我沒有!我只不過是想擁有一個完整的家。」突地,腹裡傳來一陣劇痛,她痛得渾身顫慄。「而你……卻不願給我!」
「我已經給你了!難道還不夠?」他鬼吼一聲,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