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車子在彎曲的山路上平穩的行進著,因為是經常行駛的路段,男人一路駕輕就熟,悠閒的欣賞沿路明媚的春光山景,偶爾還會恍神想想老婆和孩子。
男人有一個漂亮的老婆和一個聰明的兒子,家庭和樂而幸福。
他很愛老婆,經常覺得自己能娶到這麼一個才貌雙全的老婆,一定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要不然以他所擁有平凡到幾乎可以說是寒酸的條件,憑什麼讓女神般的老婆點頭下嫁於他呢?
不怪他這麼想,因為凡是見過他們夫妻倆的人都會揶揄一句「鮮花插在牛糞上」之類的話,讓他既得意又覺得有些對不起老婆,因此更加努力工作,發憤圖強想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結婚八年,他從一無所有干到現在擁有一間小公司,雖然公司員工連他這個老闆也只有六個人,公司年營業額不過才一億左右,但他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正所謂萬事起頭難,連最難的起頭事都讓他辦成了,未來只要他肯干、不怕吃苦,還有什麼事可以難得倒他呢?所以他對未來充滿希望與信心。
車子不知不覺的開上了山,越過了這個山頭,接下來便是一連串下坡路段,這段路是這條山路中最難走的一段,很多人因為它而寧願花上兩倍的時間繞道走平路,也不走這條山路捷徑。不過這對常走這條山路的他而言,走這段路完全是駕輕就熟、游刃有餘。
這麼想著時,車子已進入下坡路段,他的右腳也從油門踏板換到剎車踏板上,然後隨著路段的持續往下與彎度或輕或重的踩著剎車踏板,剎車皮帶也隨之或繃緊或放鬆。
啪!
聲音突然從車底響起,瞬間震得他腦袋一片空白,只留下一個念頭充斥在他腦中、心裡和他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
剎車壞了!
他反射性的用力急踩剎車踏板,下意識轉動方向盤,突然他瞠大雙眼瞪著前方,不由得的驚聲大叫—
「不—」
車子瞬間衝出山道,懸空,墜落。
在一連串的翻滾碰撞聲響之後,火光冒起,墜落山溝的車子砰一聲爆炸。
第1章(1)
病房裡很安靜,除了角落裡的機械因為運轉發出規律的聲響外,沒有其他聲音。
安靜的病房裡不是沒人,相反的,裡頭有兩個人,一個躺在病床上,一個坐在靠牆的椅子上。
躺在病床上的是個男人,坐在靠牆看護椅上的是個女人。
男人雙眼閉合,面容削瘦而蒼白,一動也不動的躺在病床上,看起來似乎已經病了許久,即使如此,仍能從他立體深刻的五官輪廓看出來是一名帥哥。
女人幾乎和躺在床上的男人一樣削瘦蒼白,她神情憔悴,靜靜地坐在那裡的模樣讓人有種已經心力交瘁之感,整個人顯得弱不禁風、我見猶憐。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床上的男人,這是她的丈夫,在半個月前因酒駕車禍傷及腦部而導致深度昏迷,只能靠呼吸器及藥物來維持生命。醫生言明道,若是昏迷指數無法改善,病患恐怕難以撐過兩個星期,要他們做好院方隨時會判定腦死的心理準備。
所謂的腦死便是死亡,真正的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她,再也不會出現在她和兒子的面前,永遠。
聽見這個噩耗時,她除了震驚外,做不出任何傷心難過的反應,因為在這之前她便已對這個男人死心絕望,決定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名字,不再苦等他改變了,怎知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這段時間她的心情真的很複雜,複雜的難以言喻。
她承認自己想要離開他,也承認自己對他的愛早已耗盡,甚至想過離婚之後最好與他老死不相往來,一輩子都不再相見。但她卻從未想過要和他以死別的方式永不相見,畢竟他除了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兒子的父親,她絕不會希望兒子沒有父親的。
但是意外發生之後,她卻不只一次希望並祈禱他能就此死去,最好別再醒過來了,因為醫生說,他若能醒來,有八成機率會變成植物人……
植物人,這樣活著也是生不如死,是吧?所以她希望他別拖累他們母子,最好這麼直接死了,也算是對他們母子倆最後的照顧了。
說她無情也好,自私也罷,這兩個星期來她真的沒有一天希望他能活下來。
可是誰能告訴她,都已經發出三次病危通知,距離醫生所說的兩個星期期限就只剩下最後一天,他竟奇跡似的恢復了自主呼吸,昏迷指數也從原本的三直線爬升到九,讓醫生直呼奇跡,開心的說出他可能隨時都會醒過來。
聽見這麼一個喜訊,婆婆喜極而泣地說:「能醒過來就好。」她卻有如掉入冰窖之感,瞬間只覺得渾身發冷,冷得打顫。
能醒過來就好?婆婆說的好輕巧,卻不知婆婆可有想過,如果她的兒子醒過來後變成植物人,後續龐大的醫療費用誰要負責,又有誰要負起二十四小時看護她兒子、照顧她兒子的工作?
是婆婆自己嗎?還是好命的小姑,或者是娶了個好老婆的妹夫?不,百分之兩百肯定又會落在她這個媳婦身上。雖說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的丈夫,由她來照顧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回想她嫁進連家之後的生活,她一點也不想負起這個責任,一點都不想。
然而不想又有何用?如若他真的醒來卻成了植物人,她也只能認命肩負起照顧他一輩子的責任,就算不為了他,也要給兒子一個以身作則的榜樣,她不能做出拋棄病夫這種薄情寡義之事。
罷了罷了,也許這就是她的命,天生勞碌、天生命苦、天生沒人疼沒人愛,連想要自私一次,心疼自己一次,老天似乎都不允許而做了這樣的安排,斷了她想離婚的念頭。
算了,反正這樣的日子她都過了二十幾年,再多過幾十年也沒差,習慣就好,不是嗎?
「嗯……」
病床上傳來低低的呻吟,聲音雖小,但在安靜的病房裡卻顯得清晰無比。
沈媛激動的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飛奔到病床邊,目不轉睛的看著病床上的丈夫。
雖然過去她每天都在祈禱他不要醒來,但這一刻她所希望的,卻是他能睜開眼睛看她,甚至能夠開口與她說話。
只要能醒來動一動,認得出她是誰,或與她說上一句話,那麼他就不會變成植物人,只要能開口說話……
「釋允,釋允!你聽得見我的聲音,聽得到我說話嗎?拜託你睜開眼睛看看我,釋允,睜開眼睛,拜託你。」她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哽咽地對著病床上的丈夫呼喚道,同時在心裡拜託老天給她一條生路,不要殘忍對待她。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釋允?」她懇切的呼喊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半個月了,知不知道媽有多傷心難過,知不知道兒子問了我多少次,『爸爸什麼時候才會回家?』拜託你,如果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就睜開眼睛看看我好嗎,釋允?」
床上的男人一動也不動毫無反應,就好像一分鐘前的呻吟聲不是他發出來的,而是她幻想的一樣。
難道那聲音真是她幻想出來的?沈媛不禁懷疑的忖度起來。可是怎麼可能呢?她明明聽得很清楚。
「釋允,求求你,如果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就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沈媛,你的妻子。」她不放棄的再度開口道。「雖然我知道你可能並不樂意看到我,但是你若再不想辦法睜開眼睛清醒過來,你極有可能就這樣永遠醒不過來了,你知道嗎?所以拜託你,如果聽得到我的聲音就睜開眼睛,或者稍微動一下讓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說的話。」
說完,她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他的反應,但床上的人仍一動也不動。
剛剛真的是她的幻想嗎?
「連釋允,拜託你動一下好不好?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不可以……嗚……嗚嗚……」說著,她再也忍不住為自己悲哀的人生痛哭出聲。
她不懂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不懂她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為何這輩子始終得不到她想要的生活。
父親的冷漠,繼母的刻薄,丈夫的懦弱,婆婆的苛待,對一般人而言輕而易舉就能獲得的親情、溫暖、關愛,為什麼對她卻比天上的繁星還要求之不得?
她要的真的不多,只要有人關心,有人心疼,能夠將她放在心上就夠了,可是為什麼老天不讓別人心疼她就算了,連她自己想要心疼自己,離開這個沒有溫暖也沒有愛的婚姻牢籠,祂都要安排這樣一個意外來阻止她呢?
她真的好不甘心,好氣憤,好恨!
「……ㄎ……」
沈媛渾身一僵,一動也不敢動,懷疑這回聽見的聲音會不會又是另一次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