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回來了。」她盈盈一揖。
見有人進來,常永瞻本能地看過去,不禁愣了愣,像是沒認出眼前這名少婦是誰,不過他當然認得,只是不免驚訝,因為記憶中那個圓圓臉蛋、個頭也不高的小丫頭整個人抽長了。
「你是……阿娣?」都過了三年,當然會長大,只是在自己的印象中,迎娣一直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一時有些不大習慣。
迎娣唇角彎了彎。「是,相公一路辛苦了。」
見她沒有半句怨言,還一臉笑意晏晏地迎接自己,常永瞻心裡反倒有些過意不去。「讓你等了三年,是我不對。」
他很少主動跟人低頭道歉,但是迎娣替自己孝順爹娘,盡到人子的本分,光是這一點,就欠了她很多。
「相公能在這三年當中有所成就,那才是最要緊的。」迎娣的應對進退無一不符合常家媳婦兒該有的表現。
這番話贏得公婆一致讚許,直誇她說得好。
常永瞻不免訝異地上下打量,發現她真的變了很多,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手足無措、總是努力討好自己的小丫頭。
在這三年當中,他不是沒有想過迎娣,但也只把她當做妹妹,實在很難用一個做丈夫的心態去看待彼此的關係。這次返回家鄉,雖說是為了與她圓房,純粹也是了卻雙親的心願,讓他們能早點抱到嫡孫,壓根兒就沒有料到要面對和印象中不大一樣的妻子。
「你……變了。」當年那個用崇拜和傾慕眼神看著自己的小丫頭,已經像是盛開的花朵,綻放出屬於自身的美麗。
四太太不禁朝兒子笑罵。「媳婦都已經十六歲,長大了,自然變了,是你離開太久,早就應該回來了。」
「相公是有正事要做,婆母就別怪他了。」迎娣在夫婿身旁的圈椅上落坐,溫婉地替他說情。
「你看!」常四爺跟著數落。「媳婦還替你說話!」
常永瞻不禁又看了下坐在身旁的「妻子」,她真是當年那個跟前跟後,還會趁自己不注意,偷偷盯著他看的小丫頭嗎?雖然言行舉止多了端靜優雅,但也自然少了原本擁有的樸拙單純。
「我真的沒有責備相公的意思。」迎娣衷心地說。
她愈是這麼說,常永瞻就愈覺得虧欠她什麼。「不用擔心,我已經決定了,這趟回來要帶你一塊兒到京城去。」
迎娣還沒想到該如何回答,小饅頭的哭聲重新得到大人的注意。
「嗚……嗚哇……」他奮力地揮舞小手。
「小饅頭乖!」常四爺滿臉慈愛地哄著孫子。
「這孩子是……?」她看向正被公爹抱在懷中的奶娃兒,裝作不知情地問。
四太太乾笑一聲。「小饅頭是永瞻的兒子,雖不是你親生的,但終究是常家的骨肉,將來還是得叫你一聲娘的。」
這是在擔心她會虐待庶子嗎?迎娣的心不禁狠狠地刺痛了下,不過臉上還是狀若無事。「那麼這孩子的生母呢?有跟相公一塊兒回來嗎?」
常永瞻見她居然沒有一絲震驚或怒氣,還這麼快就接受事實,不知該鬆了口氣,誇她肚量大,還是覺得不悅,因為他的「妻子」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外頭還有別的女人?不過轉念又想,他何必在意呢?迎娣不吵不鬧是再好不過了,否則只會讓他們即將展開的夫妻關係出現疙瘩。
「玉蓮身子一向不好,生下孩子之後就更虛弱了,不方便遠行,所以才會一拖再拖,直到三個月前她過世,將她安葬之後,才帶著小饅頭回家。」他道出拖了一年,遲遲不歸的原因。
「原來是這麼回事……」死者為大,她不該覺得心裡好過多了,可是想到不用面對相公和其它女人卿卿我我的樣子,又忍不住會這麼想。「孩子這麼小就沒了親娘,真是可憐。」
「以後你就是小饅頭的娘了,有你疼他就好。」四太太自然希望媳婦能接受這個得來不易的孫子,視他如己出了。
她淺淺一笑。「是,不知孩子多大了?」
「正好一歲半。」常永瞻盯著她的笑臉,就像蒙上了一層紗,令人很難看穿她此刻的想法。
四太太逗著懷中的寶貝孫子,怎麼看都可愛。「老爺,你瞧瞧小饅頭的眉眼跟永瞻小時候真像……」
「真的是一模一樣。」常四爺呵呵笑道。
可惜小饅頭還是不肯賞臉,哭個不停。
迎娣唇角往上翹,像是在笑,只要沒人知道她此刻真正的心情,也就不會覺得難堪,當她看向常永瞻,見他也偏頭看著自己,四目相對,彷彿想要看穿她,心裡不禁打了個突,為了不讓對方察覺,於是找個話題好轉移焦點。
「相公可有幫孩子請奶娘?若是沒有,得快點找一個,他哭得這麼厲害,怕是餓壞了。」她開口建議。
常永瞻發現自己看不透她,記得三年前,不管這個小丫頭在想些什麼,全都表現在臉上,只要誇她一句、對她一笑,她就會高興個一整天,如今卻完全令人摸不著,她是真的不計較嗎?若是過去,依迎娣單純的性子,就像一張白紙,是不可能懂得偽裝,不過現在有些不確定了。
「在京城時確實有請過奶娘,不過這趟並沒有帶她回來,路上也只是熬些米粥給小饅頭吃。」或者是他自以為瞭解,其實錯了。
聽兒子這麼說,四太太趕緊吩咐下去,要常管事盡快去請個奶娘回來。「還是媳婦細心,咱們早該想到才對,還是先熬些米粥來給小饅頭吃吧。」
「相公應該也累了,我已經吩咐下去,讓廚子做幾道你平常愛吃的菜……」迎娣從圈椅上起身,朝外頭喊了一聲。「寶貴!」
名喚寶貴的奴才立刻來到門邊。「二奶奶!」
「二少爺住的寢房都打掃好了?」她問。
「回二奶奶,都打掃好了。」寶貴恭敬地回道。
迎娣回頭看著常永瞻,就像一個盡心為丈夫打點生活起居的賢慧妻子。「相公不如先回房梳洗更衣,待會兒我會讓人把吃的端到房裡去。」
見她使喚起府裡頭的奴才,不只是駕輕就熟,儼然就像個當家主母,常永瞻有些驚訝,也感到錯愕,一時愣住了。
「相公是不是太累了?」見他沒有反應,迎娣擔憂地問。
他怔了怔。「呃,嗯。」
「既然相公累了,吃過東西之後,就趕緊上床歇著,養足精神再說。」她把寶貴叫進來。「陪二少爺回房,要小心伺候。」
寶貴躬身回道:「是,二奶奶。」
「小饅頭有我和你爹照顧,不用擔心。」四太太笑著說。
「嗯……」常永瞻見雙親只顧著逗孫子,沒有反應,看來四房掌權的人已經換了。「那我先回房歇著了。」
迎娣淺笑相送。「相公慢走。」
於是,他愣愣地走出內廳,才走幾步,又不由自主地回頭瞥了迎娣一眼,見她雖然在笑,表情卻是予人一種不大真切的感覺。
這個小丫頭……不!不能再這麼叫了,應該說當年他娶進門的媳婦,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看來有必要好好地瞭解一番。
第4章(1)
常永瞻睡到半夜,突然醒來,想說睡不著,便到書房看看,他點起燭火環視,裡頭一塵不染,所有的擺設都和他三年前離開時一樣。
他走到書櫃前,隨手挑了一本書,翻了幾下,又放回去,接著再挑一本,突然有東西從裡面滑落下來。
「這是什麼?」常永瞻不禁彎身撿起,發現是一張對折的信紙,將它攤開來,裡頭寫著密密麻麻的字,不斷重複著「常永瞻」三個字,從上頭娟秀端整的筆跡來推斷,應該是出自女子之手。
會是誰呢?
這並不是妹妹幼玉的字……該不會是迎娣?可是他記得她並不識得字,更別說書寫了,但是除了她還有誰敢進這間書房?
於是,常永瞻又翻了幾本書,想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最後在書案後方坐下,瞥見筆架上多了好幾支狼毫筆和紫毫筆,而且都有經常使用的痕跡,拉開抽屜,裡頭放著紙張,看不出其它端倪。
「除了她,不會有別人……」他又將那張信紙拿起來看,想著為何只寫「常永瞻」三個字,又代表什麼意思。
直到丑時都快過了,常永瞻才吹熄燭火,步出書房,由於父母打算挑一個好日子讓他們夫妻圓房,所以目前還是睡在三年前居住的那間寢房,他躺在架子床上,兩眼卻沒有合上,原以為這趟回家的目的很簡單,除了帶小饅頭回來見過爺爺奶奶,也是為了履行做為丈夫的義務和責任。
雖然他對迎娣只有兄妹之情,無法把她當做女人看待,可是經過三年,當兩人再度見面,面對已經長大,不再稚氣笨拙的妻子,常永瞻突然有些不大確定,連他也搞不懂自己的心為何出現動搖……
不對!不該說動搖,應該是疑惑才對。
他有些摸不透這個名義上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真的就像外表呈現出來的那般賢淑大方,面對其它女子所生的庶子,真能無怨無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