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桐和木桐不敢怠慢,一個連忙進屋通傳,另一個則陪著平子甄在廊下等著。
沒有等待多久,剛剛進去的紫桐就掀簾出來,朝著平子甄說道:「家主讓六姑娘進去。」
平子甄微微頷首,逕自走了進去。
她朝著平宛福了福,還不等平宛喊起,便自顧自地直起身子,靜默不語地往旁邊站。
對於平子甄那毫無敬意的行為,平宛皺了皺眉頭,一股子的氣打心底升騰,但她並沒有發作,只是問道:「今兒個甩開了嬤嬤和丫鬟們出去玩耍,痛快嗎?」
「回家主,子甄只是迷路,並非玩耍。」語氣裡沒有絲毫急著解釋的樣子,有的只是淡然。
其實平子甄若非神情總是木然,倒是有一張好臉蛋,雖然五官還未長開,可是那精緻的眉眼已經昭告世人,將來她的姿容必定不俗。
對於這一切,平宛在歡喜之餘難免多添了許多煩惱,畢竟這個孩子她一丁點也看不透,明明覺得她應該很聰明,可每個教席都只給她打了個平平的分數,與四娘子丹相比,那可差得不止一星半點。
她知道自己早該放棄,畢竟許多族人都對她的決定議論紛紛,認為她是徇私,即便子甄資質不佳也想捧她當下任的家主。她也確實幾次想要放棄,可每每望著子甄,她就像瞧見了鏡娘似的,想起鏡娘小時候所展現的驚才絕艷,她怎麼也不肯相信鏡娘會生出一個資質駑鈍的女兒。
更何況這個小丫頭竟然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整出了一間鋪子,雖然不大,卻頗能賺錢,要說沒有天賦,誰信?
「呵,這迷路倒是迷的巧,竟迷到永安巷的布坊去了。」平宛輕笑一聲,出其不意地說道。
平子甄的臉色變了變,雖然她立時穩住,但還是讓平宛瞧出了端倪。
終究是個孩子,就算再聰慧,心性再高,還是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平宛問:「你不打算告訴我那間鋪子是怎麼來的?」
平子甄抬頭直視著平宛的雙眸,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該不該說,又該怎麼說。
平宛也不催她,反正她是不趕時間,總得弄清楚這丫頭到底在想些什麼。
「娘留下的銀子,剛好聽說有人要盤鋪子,覺得好玩就盤下了。」
第2章(2)
平宛思量著她那聽似孩子氣的話,到底是習慣了爾虞我詐的掌門人,自是沒有盡信,眼光瞬也不瞬地盯著平子甄瞧著,又問:「好玩嗎?」
「初時倒是好玩,但賺了銀子便沒多大的趣味了。」平子甄的回答乾巴巴的,沒有半絲小姑娘的嬌憨,一板一眼的。
平宛皺眉,「人家開舖子都是為了要賺銀兩,怎麼你賺了錢卻不開心?」
「平家今時今日最不缺的便是銀兩,多餘的東西便是得了,又有什麼好開心的?」
這話哪裡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可以說出來的,但見平子甄那木然的神色,倒也讓人分不清她話裡的真假。平宛嚴肅地道:「無論如何,今兒個你甩了僕婦自個兒溜出去玩便是不對,該罰!」
「可不是甄兒甩了那些人,是那些人弄丟了我,我找不著人,又剛好在鋪子附近,便去溜了溜。」
「那為何不讓鋪子裡的掌櫃送你回來?」
對於平宛的問題,平子甄沒有回答,瞧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瞧自己的鞋尖。
平宛望著她梳著雙丫髻的頭頂,對自己的問話覺得好笑,倒是忘了這孩子的小心思,她本不欲讓人知道,自然也不會讓人送她回來,只能等在街口讓人家撿回來。
自己大概是太過草木皆兵了,就算甄丫頭是刻意藏拙,但到底也只是個小丫頭罷了,自己的小心在這個時刻倒顯得可笑了。
「今日回來,你給關嬤嬤沒臉了?」
「她是奴,我是主,我給什麼,她自然都得生受著。」平子甄無所謂地說道,沒有為自己辯駁半句,而是說著道理。
「但她到底是我身邊的老人了。」
「就是老人才更該自持自重,否則一旦失了分寸,主不主、奴不奴的,讓底下的人學了去,那平家還能有半點大家風範嗎?」
這幾年,平家因為賣女聯姻,地位往上竄了不少,可終究是個沒有底蘊的家族,有些細節自是沒那麼在意,可平子甄一句話便點出了問題的核心,堵得平宛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追究她的錯處,畢竟她說的也沒錯,規矩不嚴一向是她心裡的一個心病。
平宛在靜默了一息左右的時間後才又說道:「今日本是念在你們最近辛苦,才讓你們出門賞花遊玩,你卻自個溜了出去,要是不罰你,我倒要讓人議論不公了。」
「請家主責罰。」平子甄很乾脆地認罰,反正平家對姑娘一向嬌養,不可能真的罰打板子之類會讓人受傷的責罰,頂多就抄抄書吧。相對於她今日的收穫,這樣的處罰不過是小菜一碟,她壓根就不會放在心上。
「我把平家在京城裡盈利不豐的五家鋪子交給你,若是半年內不能讓鋪子營利翻倍,那麼下回要議親的人選便是你了。」
在旁的姑娘面前,平宛說話尚且遮掩,可是不知怎地,瞧著平子甄那毫無表情的臉龐,她說起話來便直接許多,幾乎是完全不加掩飾。
平子甄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這個處罰,見平宛沒有其他的話要說,也不等她吩咐,便逕自起身退出門外。
可在丫鬟抬手為她掀起簾子那刻,她終究忍不住佇足回首,問道:「這會兒又是誰家來買平家的姑娘?平家又索價幾何?」
多粗魯又犀利的問話,一句話便將平宛的作為歸入老鴇之流,怎能不叫平宛大動肝火。
「這種事是你能過問的嗎?下去,向刑嬤嬤領十手板再回自己的屋子思過,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園子一步!」
平子甄一向很懂得怎樣挑起別人的怒火,領到這樣重的責罰,她也不太在乎,反正這幾年來她一向這樣,就像一頭不服輸的孤狼,只要有任何的機會,她都不介意咬上一口。
當然,她這可不是孤勇,她知道鋪子之罰是家主已經對她起了疑心的後果,為了不讓家主放太多心思在她身上,她只能觸怒家主,讓家主不待見她。
畢竟鳳家那事還不知道成與不成,太早讓人知道自己的底細,並非是聰明的作法。
夜風涼爽,平子甄一向不愛讓旁人近身,自然也沒有什麼貼心的丫鬟會巴巴地從自己的院子提著燈籠過來接她。
不過好在今夜月色還算清亮,在領了十個手板之後,她怡然地漫步在遊廊之中,一邊觀看月色,一邊走回自己的院子。
禁足,多好啊!不用去上那些枯燥的課程,不用忍受那些所謂師尊還有家主的屢屢刺探和窺視,在自己的院子裡,她只要關起門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到這裡,她心中的雀躍讓她連步伐都輕盈了起來。
她一向是平家很特殊的存在,若不是家主明裡暗裡的護著,只怕她會吃盡苦頭,過著連普通丫鬟都不如的日子,儘管現在也沒有幾個人會把她當成正經的主子看待,不過這樣很好,她並不需要太多的目光,愈多的目光只會讓她的計劃更加滯礙難行,被眾人遺忘就是她想要的。
「六妹妹!」
一聲脆生生的喊叫自她的身後響起,引得她佇足,心中忍不住歎了一聲,才在開心可以過一段清靜的日子,沒有想到麻煩就找上門來。
用了幾息的時間哀歎自己的運氣不好,平子甄恰恰好在平子丹來到她身後五步時轉過身子。
「四姊姊好。」她身子微蹲,利落地與平子丹見禮,然後毫不拖泥帶水地開口問道:「四姊姊找我有事?」
「聽說妹妹被罰,所以我特地帶了些傷藥過來。」
「四姊姊有心了,但不過是十板子罷了,倒也不需要什麼傷藥。」
平子甄的態度完全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要是換成其他的平家姑娘,只怕早就氣呼呼地揚聲咒罵著她的不識好歹,可偏偏平子丹絲毫不在乎她的冷淡,說道——
「那教養嬤嬤的板子瞧著不重,可都是實打實的疼,要是不上些好藥,只怕妹妹這幾天什麼事也做不成,別說是撥弄算盤珠子,便是要擺弄些藥材,只怕都是鑽心的疼,妹妹可不要逞強。」
聞言,平子甄的眉心微微一皺,心思飛快翻轉,望著平子丹那強勢的姿態,再加上她話語之中隱隱威脅之意,她便知道平子丹今日不會輕易退縮。
不願在此時再生波瀾,平子甄伸手拿過平子丹手中那精緻的藥瓶,看也不看就收入袖中,然後說道:「多謝四姊姊賜藥,妹妹無以為報,不如親手為姊姊煮上一杯茶,可好?」
「自然甚好!」平子丹聽到她的話,快步上前,攜了她的手緩步往前走去。
那些跟著她的丫鬟們自是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意,警醒地落在幾步之遙後,幾雙眼睛四下裡掃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