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子甄的腦海裡冷不防地浮現那張俊朗削瘦的臉龐,心中生起了堅定的念頭。
人人都盼著他死又如何?她偏要讓他活著,且不但要活,還要活得恣意飛揚,她自己也要如此活著!
「家主且安心,甄兒知道該怎麼做。」她會傾盡一切治好鳳連城,如此一來,待鳳連城襲了爵位,平家的如意算盤便打不響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自個的院子去,這些日子無事便不要出門了,安心待嫁便是。」
平子甄淡淡地應是,不疾不徐地離去。
望著平子甄那逐漸消失的身影,平宛不知為何就是無法安心,她完全看不出這個孩子在想些什麼,再加上她可沒忘了這孩子的爹娘是怎麼死的……可話都已經說成這樣了,再加上鳳家的催逼,如今她也是進退維谷,不知到底該不該信這孩子,畢竟她娘當初的選擇可是叛出平家。
在她深思時,突然間,她的眼角餘光掃見窗外有一道暗影微動,她立刻出聲喝道:「什麼人在那裡鬼鬼祟祟的?」
她一喝,守在門外的侍女便四下查看,果真看到一人,還來不及上前抓住,那隱在窗台下的身影便開口說道——
「家主明鑒,子丹不是想要偷聽,只不過早上前來請安時掉了一根簪子,因是心愛之物,這才來找,誰知找到了東西正要離開,卻發現家主在和六妹妹議事,不敢出聲打擾,這才惹了疑心,望家主原諒子丹這一回。」
平子丹顫顫巍巍地為自己辯解著,只希望平宛能夠相信自己,畢竟在平家,若是觸怒了家主,別說是她,只怕她的爹娘、兄弟都不會好過。
「讓她進來吧。」
儘管不知平宛有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但聽得平宛沉聲交代,平子丹面色一喜,也不等守在門口的丫鬟開口便逕自往屋裡走。
她朝平宛行了大禮後直起身,見平宛面沉如水地看著她,那眼神彷彿是在瞧她,又不像在瞧她,她被盯得背脊有些發毛,但想著方才平宛和平子甄的對話,她知道這其實是她的一個機會。
雖然她不明白為何家主這樣看重六丫頭,可為了坐上下任家主的位置,她必須搏一搏。
她鼓足了勇氣正要開口,誰知平宛卻先她一步問道——
「你向來是個聰慧的,方纔的事你怎麼看?」
「六妹妹對家中的事務一向淡漠得很,再加上她娘的事,只怕心中對平家有恨,一旦躍上枝頭,只怕會對平家不利。」她的語氣平淡,並沒有加油添醋,而是陳述事實。
平宛皺眉,「就算如此,鳳家鐵了心要她,人家是王侯,又有聖旨傍身,咱們能拿她如何?」
她沒有和小輩討論的習慣,但她老了,若是六丫頭真的不行,她就該好好想想要將平家交到何人的手上,確定了人選,她才有時間手把手的教。
現下這個問題,是對四丫頭的考校。
「家主既然憂心六妹妹反撲,又不能不將六妹妹嫁給鳳家,那不如想個法子牽制六妹妹!」
「如何牽制?」
平子丹壓下了聲音緩緩的說道:「我偶然聽人說過,有種毒染了之後初時不顯,但身子會慢慢虛弱,且女子沾了,若無解藥,便無法孕育子嗣。若是六妹妹嫁進了鳳家卻始終沒有子嗣,站不穩腳跟的她,又怎麼可能有能力反噬平家?」
雖則用的是聽說,但其中之意,平宛又怎麼可能聽不懂。
她初聞驚愕,滿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平子丹,可愈聽愈冷靜,詫異漸漸被滿意取代。
狠得下心,說話前又能前思後想,四丫頭或許不比六丫頭聰明,卻勝在對平家有所求,對家主的位置志在必得,也能和她一條心。
「既然如此,這件事就由你來辦吧,若是辦成……」
未竟的話語是許諾,這點,她們兩人心知肚明。
第4章(1)
滿眼的紅在平子甄的眼前無限延伸,雖知道為了討個好綵頭,這一片紅是無法避免的,可她不習慣,即使這蓋頭已經罩下兩、三個時辰了,她還是有些無法適應那樣的艷紅,因為她喜歡素淡的顏色,對於這些紅艷艷的衣裳向來退避三舍。
對於自己的疲憊,她沒有太多的憂心,卻擔心起今日的新郎官能不能抗住這一連串繁雜的禮儀。
本以為他會以病弱為由,讓族中兄弟代為迎娶,畢竟兩個多月前,他還是個纏綿病榻、幾乎一隻腳踩進棺材裡的人。
他的身子弱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就算鳳家派族中的男子出面代娶,也不會招人非議,可也不知道是他天生傲氣還是有什麼其它的理由,他偏偏硬撐著體虛的身子做了一回新郎官。
她不過十二歲,尚未及笄,今日的迎親雖拜了高堂和天地,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她成了康平王府的世子夫人,卻不是實打實的,畢竟她這個小嫁娘無法和鳳連城圓房。
儘管腦海裡思緒紛雜,離開平家還是讓她大大地鬆了口氣。
這裡一樣會遇到一群心懷不軌的陌生人,但因為鳳連城的小命掌握在她手上,鳳老太君會是她的倚靠,她再也不必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了。
不必藏拙啊!她有幾間小小的鋪子還隱藏得好好的,只要用心經營,給她幾年的時間,她便能有足夠的銀錢傍身,再加上康平王府的名號,頂多再三五年,應該就可以過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到那時再將世子夫人的名號還回,就當真可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
想到那美好的將來,平子甄開心不已,嘴唇彎彎的,向來冷淡的小臉蛋添了幾分可愛。
「倒是個愛笑的小丫頭。」
清朗的聲音從她的頭頂落下,平子甄一回神就見一張削瘦的臉龐靠在她面前不遠處,兩顆又黑又深邃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像是在研究什麼似的。
鳳連城還是頭一回見她笑得這樣開懷,那笑裡有著單純的喜悅,沒有刻意的冷淡,也不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種,她為何能笑得這樣真心?是因為她覺得有蓋頭遮著,不會讓人瞧著,這才能放心地笑開懷嗎?
聽說她父親早逝,六歲失恃,這六年來,她在平家究竟過著什麼樣的日子?竟連笑一笑也要小心翼翼地遮掩嗎?
平子甄有些愕然,又有些羞臊,微紅了臉,完全沒了之前那種氣定神閒的模樣,尷尬地輕喊了一聲,「世子……」
她完全沒有料到蓋頭會突然被掀起,害她被瞧見那不文雅的模樣。
自己這個小妻子如今才有點小丫頭該有的模樣。瞧著她臉上的燦笑,鳳連城忍不住開口打趣她,「嫁給我這般開心?」
這是他第二回同她相處,每次只要在她身邊,他就會覺得心裡特別鬆快,連他性子裡因為打小被毒物折磨所養出來的陰鷙似乎也散去了不少,都會開玩笑了。
那話雖然輕浮,但平子甄能從他那含笑的眼神中瞧出他並沒有惡意。她抿唇不語地瞧著他,似是用眼光指責著他那過度的自信。
沒等到她說話,鳳連城急急地追問道:「怎麼,難不成是我說錯了?」
「世子爺的話自然都是對的,只不過似乎還有許多禮節尚未完成,不如等做完了這些,咱們再聊?」
平子甄眼尖,早就看到喜娘和一群丫鬟、嬤嬤站在門外等著伺候,想來應是還有一些禮儀沒完成,她可不想明天傳出什麼流言蜚語,且也因為心中尷尬,於是出言提醒。
誰知聽到她的話,鳳連城渾不在意地聳了聳肩,恣意說道:「就讓她們等著吧,咱們先說說話,你一個小姑娘在這兒待了那麼久的時間,就不害怕嗎?為何你身邊連個親近的侍女也沒有?」
方纔他進門的時候,就瞧見她那小小的身影穿著一身大紅,一個人直挺挺地端坐在那兒,看起來是規規矩矩的,可不知怎地,瞧著她這模樣,他只覺得莫名不捨。
一般閨閣千金都該有貼心的侍女,可他每回瞧見她,她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連在平家的院子裡,他也沒瞧到多少伺候她的人,顯然平家是虧待她的。
而她一個人住在那冷僻的宅子裡,再加上時不時有著關於平家賣女的傳聞,難怪她的性子這樣冷,膽子卻這樣大,不曉得謀劃了多久,才讓她等著了永覺寺的那一回。
迎著他探究的眸光,她筒單地答道:「我不太喜歡丫鬟們近身。」
人多口雜,待在平家時她孤立無援,身上又有著太多秘密,所以她在平家從不讓人近身伺候。
「怎麼會呢?」聽到她的回答,鳳連城更加的詫異,也更加的心疼,那得多孤單啊?
「我娘就是被從小伺候她到大的貼身丫鬟出賣的。」她看著那幽深黑眸中透著的心疼,竟沒有隱瞞,說了真心話。
「哼,這種背主的丫鬟就該賣到下九流的地方,讓她受盡折磨,才能贖她犯下的過錯。」鳳連城聽了倒來氣,一屁股坐在平子甄的身邊,然後朝著門外守著的丫鬟、婆子掃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