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星期來一次,不是每個學生都見過她,要是這次沒讓他們真正弄明白的話,下回他們要是再遇上她,還是會像現在這樣對她充滿好奇。
「對呀,為什麼那麼白?你很老了嗎?」小女生眨著烏瞳問。
「啊,我知道了,你去染髮對不對?為什麼要染白色的?我看我馬麻都染咖啡色的……」另一個小女生很瞭解的口吻。
「你眉毛也白的!」小男生發現了大驚奇的表情。
「對耶!」
「哪裡有白眉毛?」
「我也要看……」一時間,五、六個應當是低年級的都圍了上來。
童玥心噗嗤一笑,覺得自己像是動物園裡的什麼動物,卻也不以為忤,好脾性地微傾身子,把眼鏡挪下一點,露出自己的眉眼。
「小朋友,我不只白頭髮、白皮膚,我還有白眉毛、白睫毛,眼睛也有一點紅紅的哦!」她彎著眉眼笑。
「對耶,你眼睛有一點紅紅的……」
「好像小白兔喔……」
「我也有看過小白兔,我阿嬤家有,眼睛也是紅紅的!」
「看好了嗎?」童玥心眨眨眼,詢問著孩子。「那我要開始說白頭髮白眉毛的故事嘍!」
「YA!說故事!」
「我也要聽!」
「唉唷∼你不要說話啦!」
吵吵鬧鬧的,童玥心只覺得他們好可愛。她輕咳一聲,用著脆甜的嗓音緩緩敘述:「我們人身上都有基因,我們的基因來自於爸爸和媽媽。如果說爸爸是大眼睛,我們遺傳了爸爸的基因,那也會有大眼睛;又比如說,媽媽長得很漂亮,我們遺傳了媽媽身上的基因,那也會很漂亮的。」
她其實不知道他們聽懂了多少,只能盡量以最簡單的方式接著說:「我的爸爸和我的媽媽的基因裡面,都正好有一組是比較不好的,可是他們不知道他們有那組基因,所以把我生了下來,那我又正好遺傳了我爸爸和我媽媽那一組不好的基因,所以就變成現在這樣了。這個叫『白化症』,也可以說『白子症』。這種病是因為少了黑色素的關係,因此全身都是白的。但是你們不用怕,這種病不會傳染給你們,我這樣說你們有沒有聽懂?」
「……懂啊懂啊!」點頭如搗蒜,明明就是有聽沒有懂的表情啊。
童玥心好笑地看著他們,又問:「那你們會怕我嗎?」
「我不會!」
「我也不會!」
「有什麼好怕的!我阿嬤也是白頭髮,我也沒怕她!」紛紛表態。
「哇,聽你們這樣說,我好開心呢!如果以後你們有再遇見像我這樣子的阿姨或叔叔,還是哥哥姐姐都好,你們也要像不怕我那樣地不怕他們哦。」
「好——」異口同聲。
童玥心抿唇偷笑,覺得自己有點兒不要臉,這樣拐孩子;可事實上,她的病真的不會傳染,她希望大家都能用正面的態度來看待他們這些少數的白子。
「好乖,趕快去玩吧。」她摸摸每個孩子的頭。
小朋友開心地跑掉,只有一個扎兩串小辮子的女生還怯怯望著她。她疑惑地問:「你……想跟我說什麼嗎?」
小女生好害羞,指著她垂在胸前的長髮,說:「我……我可以摸、摸一下你的頭髮嗎?」
童玥心愣了一秒,隨即彎了彎身子,笑道:「好呀,讓你摸。」
小女生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長髮,圓眸張得好大。「好好摸哦,柔柔的,像棉花糖。」
棉花糖?童玥心好笑地摸摸小女生的頭。「我覺得比較像毛筆欸,還是水彩筆啊,你有沒有用過?」
「喔——」小女生一臉瞭解的表情。「對耶,像水彩筆,我們有上過水彩喔,我會用水彩。」
「好棒!那下次你的水彩筆要是掉毛了,可以來找我,我把我的頭髮剪一些給你,綁在你的筆上,讓你可以繼續畫畫。」
小女生聽了咯咯笑,然後紅著臉朝她揮手,轉身跑掉了。
看著漸遠的小小身影,因穿著厚外套而顯得動作有些笨拙,童玥心忍不住又揚唇笑。她很喜歡小孩子的,天真可愛。
她站直身子,重新戴上帽子,將大提琴背好,提著手提袋往校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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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鈺唐遠遠看見的,便是她被幾個孩子圍繞,然後她彎下身子,摘了帽子讓那些孩子研究她的畫面,她甚至大方地讓一個小女生摸她的長髮。
她似乎總是笑咪咪的。上回在醫院巧遇,她對誰都那樣子含著笑意說話;這次看她,她依然是掛著笑容面對那幾個孩子。他不禁要想,她是個樂觀女子,是天性如此,還是生活過得幸福才能時時那樣快樂地笑著?
見她和警衛室裡頭的替代役男打了招呼,壓低帽子後步出校門,他往兩側看了看來車,快步越過馬路。
「童玥心!」他喊住她。
聽聞有人喚她名,童玥心回首,臉蛋一抬,帽沿下出現的是張英俊的臉孔,僅一面之緣,她卻印象深刻。
一個多月前,在醫院大廳認識這名男子,最後她依然沒接受他吃飯的邀約,他便退而求其次,要了她的手機號碼。她想,不過就是電話號碼,他還能從另一端把這端的她吃了不成?是以也就爽快地給了號碼。
他要她等他電話,結果她沒接到一通,現在人就這麼出現她眼前?
「……原來是蘇醫師。」她淺笑著打了聲招呼,鏡片後的眼眸因陽光而半瞇了起來,白白的長睫閃動,像雪花落入湖面。
「下課了?」
「是呀。你怎麼會在這?」她笑得甜甜的。
「來找你。」他目光深幽地看著她。
「找我?專程來找我?」她因訝異而圓睜那雙大大的眼,卻又因陽光而隨即瞇了起來。
「是。」
「怎麼不先打個電話給我,你有我電話號碼呀。」她只是意外他是專程來找她,隨口嘟嚷了句。畢竟他住高雄,讓一個男人專程北上找她,總覺心裡有點過意不去,即使她還不知道他的來意。
這話聽在他耳裡,卻成了另一種意思。她期待他的電話?
蘇鈺唐深睇著她,徐徐開口:「你在等我電話嗎?抱歉,我最近很忙,每次想到你,想打電話給你時,都是深夜了,怕打擾你休息,所以最後總是不了了之。」
「……」她是不是表錯情,所以讓他會錯意了?她癟了下嘴,隨口問道:「你找我什麼事?」
「完成上次沒完成的事。」
「……啊?」她紅唇張成了O形。
「來吃飯。」蘇鈺唐被她張圓的紅唇吸引了目光。
她膚白,紅唇特別顯眼,點了唇彩似的,再往上看,是秀挺的鼻子,鼻型好看,可惜的是眼鏡鼻墊在她鼻樑兩側留下兩個淺淺的印子;她眼睛大,偏偏少了黑色素,因此睫毛是白色的,虹膜也偏紅色,少了黑白分明,卻也添了一種小動物般、引人憐惜的風采;純白的眉色放在她臉上不覺突兀,許是因為她膚色和髮色關係。
以他專業眼光來看,她稱不上完美,但也是中上姿色,若撇除黑色素不談,她再用彩妝修飾一下,也能是美女一個。
他專程來找她……吃飯?「你們醫院不是都有員工餐廳,怎麼不在醫院吃就好?醫院的菜色應該營養又健康吧?」從高雄上來,就為了找她吃飯,這很難不讓人對他的心思多作揣測,可她身上有什麼是他好圖的?她很困惑。
「我離開醫院了。」
她訝然地問:「你……離開醫院了?辭職啦?」
蘇鈺唐看了下腕表。「十一點二十幾分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他看了看週遭環境,道:「附近有餐廳嗎?還是我開車,我們找個餐廳用餐?」
「我還不餓欸。」他突然的出現,總讓她略感古怪。
他回首,就見她一臉探究的表情,他搖頭失笑,道:「只是吃個飯而已,你擔心什麼?而且我早餐沒吃,開了好幾小時的車,讓我吃飽再回去應該不過分吧?要是不吃東西,萬一血糖降低,昏在半路怎麼辦?」
童玥心看著他,發現他五官最出色的除了那對靜深、眼尾微微上揚的眼睛之外,便是他的唇了,他有唇珠,抿著嘴淡笑時,唇形像愛心,很性感,也很具親和力。
果然是人帥真好,瞧,他這一笑,她好像也不忍心拒絕了,如他所言,萬一真餓過頭,開車可是很危險的。
她在心裡歎了聲,問道:「好吧。請問一下醫生大人,你喜歡吃什麼?有沒有什麼不吃的?」
「客隨主便,看你喜歡吃什麼,或想吃什麼。」他對吃不是非常講究。在醫院待了那麼多年,時常忙得無法按時用餐,一餓起來,哪還有心思去挑喜歡和不喜歡的菜?有時候便利商店的飯團、便當就是一餐,有時間吃、有得吃就很滿足了。
「真的嗎?」她眼睛眨啊眨,白白睫毛閃動,水光點點。「我都喝醬油配何首烏的。」
「……」他瞪著她。
童玥心嘻嘻笑。「看能不能把皮膚和頭髮變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