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玥心顫了下,咬著唇不說話。當他解開最後一個鐵鉤,只見她身上馬甲鬆鬆地朝前垂落,她兩手一拉馬甲,掩住胸口,回眸看他一眼,細聲說:「我回房了,你……你路上小心。」準備離開的同時,腰腹一緊,被他從身後攬住。
「生氣了?」蘇鈺唐單手環過她腰身,在她耳後說話,聲嗓低沉。
「哪敢。你是院長大人,忙得很,就算是新婚夜得忙著去跟韓國咩摸胸摸臀摸肚子摸臉摸腿的,也是為了工作嘛。」說完才覺自己這話說得似是重了些,也許等等就會吵架。第一天新婚就要吵架嗎?委屈和不安讓她不想再和他說話。
「你忙吧,和人約了就別遲到。我累了,先回房去。」她一手拉著禮服,一手拉開他抱在她腰上的手,可他不放,牢牢扣住她。
「抱歉,我是真有工作。」蘇鈺唐下巴抵在她肩上。「這樣吧,我回來時帶禮物給你?」
她不吭聲,只是紅著眼圈。禮物無法彌補這一生才一次的新婚呀。
瞧她真生氣了,他微感不安,抬手捏她下巴,扳轉過來就在她唇上一啄,哄道:「別氣。你要什麼?我帶回來補償你。」
他語聲低柔,已不見稍早前那莫名的脾氣,她也不是不懂得給人台階下,軟軟一歎,回過身子看他,微嘟著紅唇說:「我要一個會對我說『沙朗黑唷』的歐罷。」
那半撒嬌半委屈的模樣,讓他心軟不已,一時情動,他捧起她臉緣,啄了下她翹起的唇,啞聲說:「沙朗黑。」
只是開個玩笑,毫無預料他會是這種回答,童玥心木然幾秒才反應過來,她臉蛋脹得通紅,又驚喜又羞怯。「你……你不要臉,你是歐吉桑,不是歐罷。」也不想他長她八歲欸。
「歐吉桑也是歐罷變成的,歐罷有一天也會變成歐吉桑。」
她輕哼一聲,扭過頭,舌根卻滲甜。
「好,我是不要臉的歐吉桑。老婆,不氣了好不好?」
左一句沙朗黑,右一句老婆,哪還有氣?原來她也這麼虛榮的。
童玥心軟歎一聲,轉過身看他。「你要怎麼過去你學長家裡?」
「開車。這幾天車寄放他家。」
「那你早點出門,別為了趕不及時間而開快車。」她細聲叮嚀,溫柔眷戀的目光。
他垂眸應了聲。「我知道。你也早點休息,樓下大門我會鎖好,別下樓了。」他俯身在她額上印吻,拿著行李快步下樓,一路出了大門才止步。
發現自己在她溫柔凝視下已無法坦然以對,甚至在這之前,他還脫口說出那句話,即使是韓文,他也無法否認那當下的情動。
不該是這樣發展的……整晚脫序演出的自己,令他心慌無措。
第7章(1)
大概是真累壞了,醒來一看鬧鐘,都十點了。她躺回床鋪,睜著眼看著上頭那模糊的吊燈,回想昨日的一切,真是五味雜陳。
片刻,她起身下床,梳洗後換了套衣服打算下樓開診所大門,經過客廳時,茶几上的便利商店購物袋和壓在底下的紙張引她注目。她走過去一看,袋子裡是半條吐司、一個紅豆麵包、一個香蒽麵包,和一瓶罐裝阿華田……她沒印象昨晚回來時有這袋東西呀。她納悶地抽出底下的白紙,推了下眼鏡。
在便利商店買了些麵包,兩瓶鮮奶我放冰箱,要是睡醒餓了就自己拿來吃。
他買的嗎?童玥心傻傻地盯著字跡看,再傻傻地盯著袋裡的麵包,視線來回幾次,才好像確信真是他買的。他昨夜裡又回來過?
還不及消化這小小的驚喜,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隨即響起鈴聲,她拿出手機,來電姓名讓她愣了半秒,綻笑如花。
「起來了?」那端背景微有噪聲,他的聲音在紛雜間卻顯得更動聽。
「剛刷完牙。」
「我也剛到。」默了片刻,蘇鈺唐才開口:「客廳桌上有麵包。」
「我有看到。你後來又回來啊?」她笑得甜蜜蜜的。
「嗯。在路上繞了一圈,本來要買永和豆漿的,怕燒餅油條放久了不好吃,後來走進小七,買了點麵包,沒有現烤的好吃,但餓了時還是可以止饑。你還不熟悉附近環境,缺什麼想買什麼不知道路的話,問一下診所的護士。還有晚上一個人睡覺前門窗檢查一下,回台北時搭車要小心,需要防曬乳可以去三樓找美容師拿,或是跟思平還是如萱說一聲,她們會幫你處理,產品都是我——」他忽然不說話了,因為聽見她的咯咯笑聲。
「你想我了啊?」這個也交代、那個也交代的,囉囉嗦嗦,可是她很歡喜。
那端像是一頓,沉靜了好半晌才聽見他低應了聲。
「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不要擔心。好啦,我要下樓開診所門,不跟你說了。啊對啦,我也很想你。」結束通話前,她還附贈一個飛吻,啵地一聲。
蘇鈺唐張嘴還有話說,她卻結束了對話,他望著手機,一時間有些失神。她掛他電話?她居然為了開門而掛他電話?他在飛機上坐也不是睡也不是,腦海裡翻轉的儘是她紅著眼說衣服脫不掉的模樣、說她肚子餓的可憐樣,好不容易下了飛機,他可是馬上找了空閒時間打電話給她,她竟不等他把話說完?
「喂,打電話給老婆呀?瞧你一臉依依不捨樣,有沒有這麼黏老婆的?不是才分開幾小時而已。」一個學長走了過來,拍上他肩。
「昨晚喜宴後還問你要不要找人頂你咧,我就說剛新婚,怎麼可能捨得丟下老婆嘛,結果你這麼固執硬是要來,現在好了,想得要命了厚?」又一道調侃的聲音。
「瞧你一臉悶的,弟妹昨晚沒滿足你呀?」男人,任身份地位再不凡,聚在一塊還是不離黃腔。「還是做太凶,你虛啦?節制一點啦。說到弟妹……」
停了下,突然壓低嗓音:「我很意外你娶那樣的對象,白子耶,你難道不怕帶她出門路人對你們指指點點?想來你好歹也自己開業了,現在醫美正熱,雜誌電視節目邀約醫美整形醫生的機率很高,你娶個白子,不怕影響形象?不是每個人都瞭解白子的成因,人家搞不好還質疑你一個整形醫生居然連自己老婆的皮膚和頭髮都照顧不好。」
蘇鈺唐壓抑著莫名的怒氣,平聲道:「她只是比我們少了一樣黑色素。」
「我知道啊,我是說那些不知道的人嘛……不過說到黑色素,我一直很想問你,像她那種人,那裡的毛也白的?」
蘇鈺唐陡然瞠眸,狠狠瞪視。「開玩笑也要有個底限。」沉冷著一張俊臉,大步走向接送的小巴。
他胸口堵著一口氣,悶悶的極不舒爽,一上車便扭頭瞪向窗外,風景流逝間,不經意看見車窗上映出的自己,神色那麼冷肅、那麼氣憤,他怔然兩秒,突然將臉龐埋入雙掌間。
以前在手術台上,什麼樣的低級笑話沒聽過?他卻為了她氣惱學長,他想,他是真的愛上他的新婚妻了;從方才憤怒於學長的玩笑,再將時間往前推挪,每一個記憶中與她相關的畫面,都在囂張地向他張揚著這個訊息。
母親在世時,常提起一位住在台北的童阿姨;母親和那位童阿姨在同一個音樂教育系統,一個是南區音樂講師,一個是北區音樂講師,一場音樂講座讓兩人認識,結成了知己,此後母親北上開會總是借宿那位童阿姨家。
母親曾拿過一張照片給他看,是那位童阿姨和她患了白化症女兒以及母親的三人合照,背景是那位童阿姨家。母親說童阿姨的女兒很乖巧,偏偏得了那樣的病,要不然就給他當媳婦。他記得那時看著照片中那大概是大班年紀的小女生,滿滿好奇,覺得她像兔子又像日本漫畫出現的雪女,甚可愛;母親大略提過她身世,因此他雖沒親眼見過童家母女,卻對她們很熟悉。
國三時,母親不知為何開始酗酒,每晚音樂班下課後總是拎著酒回來,一個人躲在房裡喝酒,醉了就哭,有時脾氣一來亂摔東西出氣,再不然抓了他或妹妹就是一陣打,見了父親就是吵架,他聽過幾次對話,內容千篇一律都是母親指責父親外頭有女人,後來父親索性不回家。
為了挽回婚姻,本來就福態的母親開始減肥,用盡各種方法讓自己瘦下來,甚至去整形,隆乳、墊鼻、美白、開眼頭等等的;見她那樣辛苦,他曾一次隨口說起他要念醫科,將來幫她整得漂亮,讓父親後悔,卻真的步上整形醫師一途。
那陣子母親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他和鈺潔以及童阿姨。母親總說她就剩下他們兄妹和童阿姨願意聽她說心事,因此他心裡很感謝童阿姨,卻沒想到父親外遇對象竟是那位童阿姨。
那是他大四時的事,一晚母親哭著回來,拿著曾給他見過的照片,指著上頭的童阿姨,說是她搶了父親、是她毀了他們原來完整的家,也是那晚深夜,母親駕車外出,因酒駕高速撞上分隔島,當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