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些坐在最前頭的病童拿糖果拿得多開心……他眼眸驀地一縮,看著她一把長髮被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孩童抓住。
他這角度看不見孩童的表情,只隱約看見她似是畏疼般地皺了下五官,隨即揚起甜美笑容,不知和那孩童說了什麼,不一會時間,她的長髮已被鬆開,她笑得愉悅,摸了摸那孩子的頭。
她繼續和團員們分送糖果,副院長依然在前頭鼓勵病友們。她微傾身子,低著視線,神色溫柔;她似乎沒發現他,所以當她經過身前時,他探出掌心,一把糖果就這麼從她手放到他掌心。
真的沒發現他?蘇鈺唐盯著她當真上了眼影和刷上睫毛膏的眼,在她收手時,他一個施力,將她的手心與糖果包覆在自己掌間。
童玥心沒料到會有人就這樣握住她的手,身子輕地一顫後,她抬眸,眼中微露輕訝。「啊,是你!」
她看了看他掌心上的糖果,忽然彎眸笑,說:「醫生大人,我給過你糖果嘍,所以這個我要收回,給其他的病童,做人不能貪心的。」話畢,將他掌心裡的糖果收回。
她已拿下眼鏡,他直勾勾望進她的眼。瞳仁是淡褐色的,應是受隱形眼鏡影響,搭上大地色系的眼影,睫毛刷得又濃又黑,還描了眼線,再往上看是淡淡刷過褐色眉彩的秀眉……很艷美,卻顯得做作。
「你偏心。」他豐唇輕掀。
「咦?」童玥心發出疑惑聲。
蘇鈺唐看了看那些手中都有糖果的病友和家屬。「大家都一把,怎麼我就一顆?」
「你是醫生嘛,身體健康,頭好壯壯,長得又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的,人生如此美好,不用糖果來慰藉的。」
「也許我性格扭曲、黑暗,更需要什麼來安慰。」他靜深的長眸凝著她。
她訝然地凝視他。也對。誰說醫生就一定過得很快樂?誰說醫生的人生都是美好平順的?
童玥心想了想,又把糖果放回他掌間。「好吧,那這些就算是安慰你的。」放了糖果就要走。
「欸,說笑的,我不愛吃糖。」蘇鈺唐拉住她手臂,將糖全部放回她提著的籃子裡。「你等等。」他兩手探入西褲口袋,摸了摸,然後掏出一顆糖。
「這是你之前給我的那一顆,也還你。」他攤開掌心。
瞅著那顆糖,她嗔了他一眼。「不吃糖還跟我要,果然是性格扭曲。」她嘻嘻笑,拿走他掌心的糖果後便又繼續分送糖果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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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整個活動結束,病友和家屬差不多都走光了,她也收拾好自己的樂器時,一抬首,就見他還在原來站定的地方,兩手交抱胸前,盯著她看。
她不以為忤。從小到大那樣的注目從沒少過,醫生也是人,見著這樣的她,也許還會覺得她有研究的價值呢……莫名地,她突然想像自己被割了一塊皮膚還是拔了一根頭髮或是眉毛,被拿到顯微鏡底下研究著……
噗嗤一聲,她笑了出來,隨即將大提琴盒的背帶往肩上一放,將琴背在身後,拎了隨身包包,移步到一旁同伴的身側,攙起她,另一手提起同伴的小提琴盒。「翠芬姐,走了。前頭有兩個階梯,要小心哦。」
「玥心,謝謝你。」因病造成一眼失明,一眼視力僅存0.2,翠芬的手搭在童玥心另一肩上,隨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著。
「翠芬姐,你別老是道謝嘛,大家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小心,前面有兩個階梯……」童玥心小心翼翼地走著。
「現在的年輕人,像你這樣的少見了。現在的父母都寵孩子,寵得一點擔當都沒有,抗壓性又差,受一點小挫折就自殺,沒自殺的就跑去欺負弱勢的民眾,真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麼,真該讓那些孩子來看看你的態度才對。你這麼積極樂觀、熱心包容,善良又體貼,如果那些孩子有你一半好,這社會就會多一點祥和安樂。」說話間,兩人已下了舞台。
「我哪有那麼好。」童玥心笑了聲,道:「翠芬姐,你的手杖呢?」
「喔,在包裡。」翠芬停了下來,將肩上包包拿下,找出折式手杖。「你把小提琴給我,我自己來。」
「在這裡。」童玥心將小提琴背帶掛上她肩頭,肩背包也放了上去,確定她拿穩了手杖,叮嚀著:「小心走哦。」
「放心啦,有你在旁邊,不用怕的。」
童玥心笑了聲。「那要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了,怎麼辦呀?」
「就摔在一起啊,有什麼好怕的!」
童玥心又呵呵笑兩聲,眼眸彎彎。「嗯,那就一起摔吧。當我們摔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當我們摔在……呃?」她唱著改了詞的歌,卻驀然止聲。
看著突然擋在她們面前的男人,她愣了幾秒,微勾紅唇道:「醫生大人,你要討糖果,還是還有糖果沒還我?」
蘇鈺唐不答,只是深深看著她,問:「你要回去了?」
有些意外他的提問,她慢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俏皮地回應他:「是的,醫生大人,我們要回去了。」
他看了眼她身側那位年紀較大的女子,再看向她。「你們怎麼回去?需要我送你們嗎?」
童玥心又意外他的熱心,笑道:「醫生大人,我們住台北,你要怎麼送我們?開車嗎?我記得高雄台北開車來回少說也要八小時以上,而且我們有八個團員和八個樂器呢,你難道都開巴士上下班?」
第1章(2)
左一句醫生大人,右一句醫生大人,面對她皮皮的態度,他依然不起波瀾,長眸靜深地凝視她。「所以你們是坐巴士下來的?」
「我們有志工開休旅車接送。」她很疑惑,不大明白眼前這男人的熱心從何而來,他們畢竟不算相識呀。
「現在要回台北?」
「回飯店。明天要去另一家醫院演出。」歲末活動總是比較多。
「你朋友啊?」翠芬拍拍童玥心的手,眼睛看著她,卻只是一團模糊影像。「我看我先上車等你好了,你們慢慢聊。」
「不是朋友啦,翠芬姐,我們一起走。」童玥心匆忙朝他點了下頭,正要離開,那身影大步一跨,再度擋在她們身前。
「借五分鐘說話可以嗎?」蘇鈺唐直勾勾看進她訝然的眼底。她當真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誰?
「……呃?」童玥心愣愣看著他。平時誰見了她,幾乎都是遠遠凝望,不會像他這樣與她主動攀談的。
「我先去車上,你聊完再過來就好,我跟陳大哥說一下,讓他等你。」翠芬移動手杖,小幅度地輕揮著。
「翠芬姐,這裡你不——」
「兩位老師,怎麼不等我來拿呢!」志工司機走了過來,接過兩人的樂器。
「陳大哥,你來得正好。玥心遇上朋友,我先跟你回車上好了。」翠芬聽見志工司機的聲音,笑了笑。
「喔好呀。來,你走好,我就在旁邊。」司機先生背著大提琴,一手提著小提琴,另一手就讓翠芬搭著。
見翠芬姐有司機大哥陪著,童玥心稍稍放心,她側過臉,看著他,像在等待他開口。
「你們這個樂團常這樣跑來跑去的?」蘇鈺唐看著遠去的那兩道身影。
「樂團都是要演出的,只要有演出機會,我們就會把握機會啊。」
他目光挪向她。「你剛剛跟那個拉你頭髮的孩子說些什麼?」他很好奇,當大家對她的髮色感到疑惑時,她都怎麼解決的?
童玥心想了想,恍悟道:「哦,你是說那個小弟弟哦……他問我為什麼我的頭髮是白色的。我告訴他,因為聖誕節快到了,聖誕老公公好忙碌,沒時間來這裡送糖果,就派我來幫忙,我是聖誕老公公的女兒,所以也有一頭白頭髮。」
他眉一揚,問:「他信?」
「信啊,怎麼不信?這頭髮色就是最好的證明,我是聖誕小公主。」她撥了撥長髮,還眨了下眼,三八兮兮的。
蘇鈺唐盯著她,深幽的長眸瞧不出底蘊,半晌,他長指勾來她一綹細發,纏繞在指尖玩弄,垂眸看著她的發,身子忽然傾前,幾乎要吻上她的發,他低道:「你是雪天使,像白雪一樣的天使。」
他這樣親膩的舉止和如此靠近的氣息,教她心口驟然一跳;她臉蛋一偏,稍離開他一些。
似乎嚇到她了?蘇鈺唐勾唇淡笑,鬆開她髮絲,伸出右掌,神色再認真不過。「蘇鈺唐。蘇東坡的蘇,鈺是金玉良言的金玉兩字組合的鈺,唐朝的唐。」
童玥心愣看他兩秒,才伸手回握。「你好,大家都叫我玥心。」
「愉悅的心情?」
她搖頭,微笑道:「是月亮的心,不過我的玥是玉字邊的玥。」
玉字邊?他想了想,抓著她的手,在她手心寫字。「這個玥?」
「對對對!」盯著他手的動作,她表情歡快。「很多人不知道這個字欸!我每次跟人家自我介紹說我的玥是玉字邊的玥,還曾經有人聽了後又問我玉字邊的玥要怎麼念,很有趣對不對?」她咯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