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一怔,轉過身。
「是的,大長老傳來秘訊,說目前有很多長老和除厄師對薄少春非常不滿意,他怕有什麼閃失,所以希望由你親自護送她回北京。」李亞打開手機,調出長老傳來的簡訊,交給他看。
他看了一眼,笑了笑,聲音從鼻間哼出:「我這個賬房,什麼時候也開始兼任保鑣了?」
李亞不敢接口,他跟了戴天祈五年,深知這個被長老們稱為「笑面虎」的薄家大賬房,每當用鼻子說話時,就表示他在生氣了。
「罷了,我們戴家注定就是要給薄家使喚的,你去查一下薄少春目前的行蹤。」戴天祈很快就認命,將不爽的情緒壓下,把手機還給李亞,並交代工作。
「我已鎖定,她人就在台北,目前在一家便利商店打工。」李亞立刻道。
戴天祈讚許地點點頭,這就是他會用李亞的原因,這個男秘書辦事能力真的很不錯。「好吧!那今晚就帶我去找她,可能得向她母親說明一下……」
「她母親已在兩個月前過世,她現在是一個人。」
「一個人?」戴天祈一怔。
「是的。」
「那事情就更簡單了。」戴天祈笑了。
這個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李亞在心裡嘀咕。
「對了,她本人應該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吧?」戴天祈又問。
「是的,我想應該還沒有人通知她。」
「唉,可憐的孩子,薄五叔已死,她母親又不在了,整個薄家就像個勾心鬥角的戰場,孤立無援的她,這個宗主之位,能坐多久啊……」戴天祈輕歎的語氣裡全是嘲諷。
「的確會很慘。」李亞也深感同情。
「那也是她的命。我們也只有靜觀其變了。」他長眼微瞇,戴家在薄家向來都保持中立,只管帳,不管人。
「希望薄家不會因此大亂才好。」李亞衷心地期盼。
「是啊……不過,亂一點……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戴天祈說著,笑了笑,雙手插進口袋,信步走開。
李亞一怔,實在不太懂他在笑什麼,更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不過,不懂沒關係,只要繃緊神經就對了,因為,每當戴天祈笑了,就表示他又在算計些什麼,也表示,有人要遭殃了。
薄少春怕鬼。
這對一般人來說應該很正常,畢竟,誰不怕鬼?
但薄少春不能怕,也不該怕,因為,她身上可是流著中國北京薄家的血液!
提起薄家,內行人都知道,這個家族是著名的「除厄師」,是傳承了千年的法師,代代以「除厄」為業,最擅長的就是驅邪除鬼,消災解厄,祈福納吉,身為薄家的子孫,怕鬼,那就太丟臉了。
而她這個不肖子孫偏偏就是沒遺傳到這種本事,從小到大,別說念個符咒了,就算叫她畫,她也畫不出來。
不過,這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怕鬼的她很容易見鬼,而且,鬼也特別愛糾纏她。就像現在,她就杵在路的這頭,怎麼也不敢穿過那條小巷。天色昏暗,巷子裡有無數只小鬼在那裡擋著路,但來往的人都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他們看不到那些鬼,沒有人看見,只除了她。
所以,路人都用異樣眼光瞄著她那要走不走,要退又不退,全身僵硬慌張的古怪模樣,人人心裡想的都一樣:這個年輕小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薄少春壓根沒心情去在意別人的眼光,抱緊她的大包包,吞了一大口口水,決定冒險跟著其它人,假裝沒事地闖過去。
也許就像母親說的,她就是太去注意那些陰邪的東西,才會更吸引那些東西上身,只要她不去看、不去想,那些鬼東西應該就不會再騷擾她。
於是她鼓起勇氣,目不斜視,跟在一個路人身後,大步走向前。
可是,一走近那群小鬼,他們就齜牙咧嘴地朝她一擁而上。
「哇!」好……好可怕!
她驚叫一聲,抱緊包包,急著後退,卻絆了一下,跌坐在地,眼看小鬼就要撲過來,她嚇死了,驚慌之中,卻怎麼也想不起任何一句派得上用場的咒文,唯一說得出口的只有!「走……走開……」軟弱無力加上微微顫抖的喝斥聲,別說趕鬼了,連只小狗小貓都趕不走。小鬼們哪裡肯走,見她害怕,更樂了,一隻隻跳到她跟前,撲到她身上。
「啊!別纏著我!走開!」她驚恐地尖叫,拚命揮舞著雙手,但沒趕跑小鬼們,反而把往來的路人嚇得一一逃避。
也不知是不是體質的關係,她特別容易吸引這些陰邪的東西,常常到處見鬼,隨時撞邪,小時候還被鬼絆倒跌跤上百次,有一次甚至摔破後腦,縫了十幾針。
父親為此還特地送她一塊辟邪玉石,讓她帶在身上,可惜一點嚇阻力量都沒有,妖鬼還是三不五時地來鬧她、整她、纏她,把她嚇得快神經衰弱。
同族的姊妹們都笑她笨,連隻鬼都驅不走,從沒給她好臉色。
她也知道自己沒除厄的天分,不像她們,個個從小就懂得施法唸咒,其中那個叫少妍的堂妹,長得不但漂亮,甚至十六歲就取得了除厄師的資格,她曾看她輕輕一揮手,鬼就痛苦地渙散消失,那種高超能力,實在令她羨慕得要死。
也因為這樣,她始終遭到排擠,從兩歲被接回薄家,一直待到二十二歲,這二十年她在薄家過得一點都不快樂,除了被迫學五行奇術,最痛苦的還在於那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同族的人把她當外人,尤其是父親的正妻更是討厭她,動不動就羞辱她,找她麻煩,說她母親是搶人丈夫的壞女人,說她不配當薄家的孩子。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當啊!要不是薄家家規規定,所有薄家血脈都得接回薄家,她還寧可和母親住,平凡長大就好。
只是,為什麼現在都躲回台灣了,還是躲不掉這些惡鬼?
為什麼就只有她會被鬼欺負,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她抱著頭,在心裡哀鳴,不停發抖,哭道:「嗚……你們走開啦……全都走開……」
惡鬼們見她尖叫,變本加厲,開始揪扯她的頭髮,趴騎在她的肩上狂笑。
啊!好重……好痛……
誰來救救她?誰啊……
她恐慌地抬頭張望,但四周空蕩蕩的,路人都不知跑哪兒去了,只剩下她一人……
還有一群鬼。
嗚……怎麼辦?救命啊……
「真是的,都十多年了,你怎麼還是一樣沒長進呢?薄少春!」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她後方響起,她駭然轉頭,只見一個身穿英挺深色西裝的俊雅男子雙手環在胸前,正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盯著她。細瘦修長的身形,清朗的五官,面容有點眼熟,而且還像是早已認識她似地喊著她的姓名……
這個人……是誰?
薄少春愣了愣,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
男子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走向她。
薄少春大驚,急忙喝阻:「別……別過來-這裡有……有……」
她話到口邊,卻不敢說。不是人人都看得見鬼,她說了常常被當成笑話,也沒有人會相信。
男子果真什麼都沒看見似的,大步來到她面前,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肩膀,頓時,那些趴在她肩上的惡鬼慘叫地彈飛出去,沉重的壓力和透骨的陰氣瞬間消失。
她驚異地睜大雙眼,瞪著他。
這個人……這個人懂法術嗎?不然為何一拍她,小鬼們就彈散?
「來,起來吧!」男子接著又伸出手,等著扶她。
「你……你是誰?」她臉頰掛著淚,呆愣地問。
「怎麼,你不記得我了?」他淡笑,一把將她拉起,掏出一條折得整齊的手帕,遞給她。「快把眼淚擦乾吧!身為薄家的人還被鬼嚇哭,你啊,真是丟盡了薄家的臉了!」
咦?這個景象……也好像發生過!
好像是在她十二歲那年,放學回薄家的路上,她又被鬼惡整得蜷縮在牆角大哭,那時,一個大男孩也像這樣給她一條手帕,也說了同樣的話……
她眨了眨佈滿淚水的眼睛,忽然想起了他的身份。
他是薄家現任的賬房,戴天祈!
「你是戴……戴……」她詫異地掩住嘴,想不出該怎麼稱呼他。
「戴什麼?」他覺得她的表情很好笑。
「戴……戴天祈……呃……大賬房。」以前她和其它姊妹一樣叫他戴大哥,但現在大家都長大了,他的身份也變了,想來想去,只能客氣地叫他「賬房」
「想起來啦?我還以為你離開薄家記性也變差了。不過現在看來,你其實一點都沒變,上次見到你也是在哭,十二年後再見到你,你還是在哭。」戴天祈椰褕地打量她。
在薄家,他認得每張臉孔,也和一些同齡的薄家子女偶有互動,唯獨這個薄少春,她長得不起眼,又總是躲在角落,很少和人接觸,他和她並不太熟。然而,他對她的印象卻很深刻,因為她是薄家最弱勢的一個,大娘折磨她,其它女孩欺負她,長老們忽視她,甚至連妖鬼都糾纏她,她的狼狽和軟弱,在整個薄家裡實在太突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