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抿唇輕笑。「也沒多費什麼心,隨便養養就是一朵花骨朵,比起她大姊還差多了,盡讓我操心。」
蒲家大女兒蒲裕馨入了宮,一去半年了無音訊,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
「你呀是有福氣的人,大女兒嫁進了宮,城裡的蘭家雖比不上皇家,卻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富人家,委屈不了你家二姑娘。」馬媒婆專業地堆滿最誠心的笑,可心裡頭直打鼓,很不安,蘭家那位爺兒不是良緣呀!她牽的注定是新娘子兩眼淚汪汪的孽緣,她於心不忍啊,可看在銀子的分上,她只能昧著良心說道。
「你是說繡坊遍及各地的蘭家?他們真向我家的二丫頭提親?」董氏的嘴根本闔不攏,快咧到耳朵了。
「我馬媒婆說媒還能搞錯人,就是你家的掌上明珠!蘭大少爺說了,越快越好,他急著拜堂。」那閻王是娶不到妻子,一有人傻氣沖腦的敢嫁,他還不趁著人家不知曉他的惡霸底細連忙抬進門,免得臨上花轎前反悔。
「哎呀,可嫁妝還沒準備好,什麼子孫桶、鴛鴦繡被的,哪來得及備妥,得緩些時日……」她雖然急著嫁女兒,可也要風風光光的出閣才行。
「這嫁妝還用得著你費心嗎?我看蘭大少爺能娶到你家的閨女才是福氣,他那人呀……」馬媒婆斟酌著用字,「是個倔氣的,你家閨女不能和他硬著來,要順著點才是。」
瞧瞧這娃兒生得多有靈氣呀!額頭光滑、面色白晰、秋水似的眼兒多有神,美得不似凡間物,她怎麼就貪那點銀子把人推入火坑了呢。
沒人看出馬媒婆的心中糾結萬千,一面想賺閻王的謝媒禮,一面又良心不安的自我唾棄,兩方拉扯著,扯得她心窩發疼,坐立難安的直想攪黃了這門親。
可她是媒人呀!哪有把媒人錢往外推的道理,管他是天賜良緣還是天賜孽緣,兩家合不合眼是他們的事,她牽的是姻緣,成不成在個人。
這麼想之後,馬媒婆的心安定了許多,負疚感減輕了不少,更是口若懸河的說盡兩方的好話,把董氏樂得心花怒放,笑意始終掛在嘴邊。
好笑又好氣的蒲恩靜看董氏和馬媒婆一來一往的說得熱鬧,哭笑不得的她不知歎了幾回氣,即使她在心裡一再告訴自己這是古代,姑娘早婚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她得入境隨俗,可是內心的疙瘩總過不去。
十四歲少女真的太小了,未成年呀!
「娘,馬大娘說得再天花亂墜也是畫大餅,好歹得先瞧瞧,別兩人相看淚二行,道聽塗說是不准的,我還聽人說蘭家大少爺有三顆腦袋,六隻胳臂呢!」
聞言,馬媒婆笑臉一僵,心口咚咚咚地直打鼓,暗道了聲糟,這門婚事要攪黃了,蘭大少爺那德性是人見人厭,鬼見鬼嫌,哪有姑娘肯委屈入閻羅道。
「少在那自己嚇自己,世上哪有三頭六臂的人,那叫妖怪,全是以訛傳訛的嚇唬膽小的人,瞧瞧人家把蘭家繡坊經營得多好,可見是能幹會做事的,不會虧待了你。」她什麼都不求,就求女兒嫁個如意郎君,不要像她一輩子命苦。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就算沒見到人,董氏的心態已是准丈母娘,看什麼都順眼,能讓女兒過上好日子的便是良人,外頭關於「女婿」的種種傳聞全是虛構的,不真實。
不想媒人禮飛了,馬媒婆接口接得順。「就是呀!全都是外人的嫉妒,見不得蘭少爺好,東一句、西一句的毀人名譽,我馬媒婆做了幾十年的媒,還沒見過比他更俊的少爺,身形挺拔、玉樹臨風,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這事她倒是沒胡謅,蘭泊寧除了性情冷酷、有仇必報外,容貌上可是不差,劍眉朗目,五官和刀刻一般,通身的清華之氣宛如皎月,逸然清俊,心緒沉穩,一身紅衣穿得飛揚,沒人比他更適合滿身紅的張狂,就是可惜了那脾氣……
「聽起來似乎不錯,假若能見上一面就更圓滿了,畢竟攸關我的下半輩子,總要好好琢磨琢磨。」
聽著蒲恩靜條理分明的軟音,馬媒婆的心頭一震。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聽聽這句句軟語卻暗含著大家主母的氣度,她忽然有種感覺,這門親牽得不算糟,說不定是誤打誤撞的走運了,看人家姑娘面不改色的斂眉淺笑,將來低頭做人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見什麼見,誰不是新婚夜才見到自家夫君的長相,你給娘安分的備嫁,娘對你別無所求,只盼你覓得好歸宿,終身有依靠。」她擔心女兒還惦記著顧家那個見異思遷的負心漢,無心許嫁。
「娘……」蒲恩靜驀地眼眶一熱,瑩亮水眸閃著點點星光,孺慕之情表露無遺,叫人看了鼻酸。
董氏對她的好是出自娘親對女兒的關愛,她受著,更加下定決心要替這具身軀的原主恪盡孝道,保護並照顧這一家子,融入這家人,成為真正的蒲家二姑娘。
「馬大娘呀,我這女兒年前一場病,痊癒後就老愛撒嬌,你勿見怪,別把小丫頭的話當一回事。」女兒越大越是自有主張,不聽人勸,性子變了,人卻機靈了。
癩痢頭的兒子自個兒的好,董氏和天底下的爹娘沒兩樣,看自己的女兒是處處好,沒一點不是,除了繡技突然好得令人訝異外,她只當是開竅了,其他是無可挑剔。
「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道理,養好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我看二姑娘的面相是有福氣的人,眉目清朗眼含波,大難之後是大喜,董妹子等著喜事臨門了。」她這張嘴還沒說不成的親事,蘭家那五百兩謝禮她賺定了,跑也跑不掉。
「就是這個理呀!我巴望著她趕緊坐上花轎當人媳婦,省得在家裡和我大眼瞪小眼的,管我燈下縫衣費油傷眼,數落我菜裡沒肉、餓瘦了她妹子,又把下蛋的老母雞給宰了,說是新屋落成要打打牙祭……」
董氏口中叨叨唸唸著日常瑣事,雖說是芝麻小事,家家戶戶常聽到的,可聽來心酸,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卻件件勾著心窩,讓她既不捨又滿心酸澀,硬生生的割肉一般。
女兒不同於兒子,養大的了也是別人的,她留不住,也不能留,只能讓放飛的鳥兒消失在天際間,隨風而去。
「娘,你要是捨不得女兒,女兒就不嫁,看你嘴裡滿是不捨的女兒經,就留我多陪你幾年嘛。」欠債的事可以先丟一旁,她有一手好繡技,還怕找不到識貨的伯樂嗎?
蒲恩靜心想著私下再和蘭家繡坊的人談一談,不一定非得走到男婚女嫁這一步,把條件談好了一樣是「合作」關係,只要瞞著娘親進行,頂多一年也就搪塞過去了。
「又說胡話,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娘可不想當誤你終身的大仇人。」過了這一村就沒那個店了,她十分看好蘭家大少爺。
「娘,青青也不要二姊嫁,二姊嫁了人,青青就看不到二姊了,青青會很想很想二姊的……」軟糯的甜嗓帶著泣音,抽抽噎噎的。
剛睡完午覺起來的蒲青青揉揉惺忪的眼,兩眼紅紅的煞是可愛。
「別學你二姊姊不懂事,要聽話,等過幾年娘也敲鑼打鼓的把你送出門,滿滿嫁妝抬了一條長街,讓青青風光大嫁。」這是董氏一直以來的願望,三個女兒都能嫁得好,她才能安心到九泉之下見孩子們的爹。
「不要不要、我不要,不嫁人,二姊姊陪我,青青不要二姊姊像大姊姊那樣突然不見了,大姊姊哭、二姊姊哭、青青哭、娘也哭……」她只記得哭聲,害怕再失去任何一個會哄她、給她糖吃的親人。
蒲裕馨的入宮是全家人心頭的一根刺,扎得深,也痛,對年幼的蒲青青更是抹不去的陰影,孤兒寡母抱在一塊痛哭失聲,拉得死緊的雙手始終不肯放開的畫面深植她腦海中,彷彿這一鬆手便是生離死別,再無團聚的一日,他日相逢只能在地底。
蒲青青小孩心性的鬧場,倒給蒲恩靜一個大好機會。她起身端起茶水點心送到馬媒婆手中,笑顏如花,明媚大方,灼亮的眼兒比星月還光輝。
「馬大娘也別怪我們這一屋子亂,這裡裡外外不收拾一番難以見人,我妹子還小需要人哄,不如馬大娘先回去休息,改日我再擺一席水酒宴請你。」上完茶,送客。
「靜兒你……」董氏想說不可趕客人,可懷裡的小女兒像是和二女兒同聲同氣似的,十分配合的乾嚎幾聲,把董氏的注意力拉回她身上,話都沒說完。
被送出門的馬媒婆有些恍惚,腳下一個踉蹌才略微回神,她面上一陣訝色,久久才想到蒲恩靜這一招真高明,既不在明面上得罪人,又保有退路,兩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