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替他求情?」面色一沉的蘭泊寧冷得駭人,盛怒的雙瞳中佈滿火一般的烈焰。
胡管事驚恐的拱手一揖。「不敢不敢,老奴向天借了膽也不敢,吳師傅這回犯下的糊塗事連老天也救不回,蘭家繡坊因他而起的損失可重了,他一輩子也還不起。」
胡管事是蘭夫人胡氏的陪房,當年跟著她一同來到蘭家,由原本的趕車小廝一路升到管事的位置,能力不算太好,但勉強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深受胡氏的信任和重用。
他唯一的缺點是心軟,看不得人家悲泣哀訴,對朋友仗義,對底下人和氣,夥計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只要求到他跟前少有拒絕的,管人管事是一把好手,可是做人太過軟和了。
他冷哼,「還不起就把他一家人賣了還債,賣得遠遠地,女眷為娼為婢,男人全送進最苦最累的礦場,十歲以下的幼童賣進伶人館,一生屈於人下,不得贖回。」
「啊!這個……」是不是過了些?看到主子寒冽的眼神,胡管事的手腳抖了幾下,到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
「嗯——你對我的話有意見?」誰敢質疑他的話,就得有斷腳斷臂的覺悟,他下手從不留情。
「沒有沒有,老奴沒說話,一切大少爺說了算。」胡管事額頭上的冷汗直冒,他悄悄用袖子抹了下汗。
「沒有的話還不吩咐下去,把那家人拉去賣了,別在蘭家門口把頭磕破了,賴我們逼人致死,平白擔了個惡主殺僕的罪名。」他想死就死遠點,不要髒了蘭家門檻。
「是,老奴馬上讓人把吳家人拘了,遠遠發賣。」熟知自家主子的性情,他抖著雙腿發令下去,讓底下管事去提人,賣主求榮,一人背主,全家遭罪。
蘭家經營繡坊已有數代,家業單純,自從蘭泊寧的祖母去世後蘭家便已分家,由嫡長子也就是蘭泊寧的父親繼承祖業,父子倆皆有商業長才,頗受各房敬重。
蘭父逝去時,蘭泊寧已二十足齡了,在各房叔伯的大力支持下,他毫無波折的繼任了家主。
蘭父與胡氏感情甚篤,生前僅有妻子和胡氏為婢女開臉並抬為姨娘的妾室白氏兩個女人,兩女相處融洽,白姨娘生有一子蘭瑞傑,寡言冷漠,不喜與人互動。
蘭泊寧十分疼愛這庶弟,而他也較常親近兄長,若是旁人,蘭瑞傑壓根不理不睬,像個小啞巴。
「至於陳掌櫃,找人打斷他兩條腿,拔了舌頭削去鼻,扔到山裡喂野獸。」吃裡扒外的傢伙,豈能白白放過。
「不可呀!大少爺,陳掌櫃是外聘的良民,不像吳師傅是府裡傳「三代的家生子,動了私刑是犯法的。」人家一旦告了官就不好收拾了,蘭家也站不住腳。
「你是說我動不了他?」冷沉的臉上佈滿戾氣,眸色凌厲,彷彿驟生的風暴。
「不是動不了,而是陳掌櫃已投靠了蘇家,一家老小全搬入蘇家宅邸,以蘇家掌櫃自稱,要動他多有不便。」畢竟生意人以和為貴,總不能一大票人浩浩蕩蕩的衝上門搶人。
接手蘭家生意後,蘭泊寧用盡心思經營多年,蘭家繡坊的生意蒸蒸日上,凌駕在百年世家的蘇家之上,他自行鑽研的蘭錦更成為御用貢品,聲勢如日中天,遠遠超越日漸式微的蘇家。
分庭抗禮的兩家繡坊在商場上競爭激烈,說是水火不容也不為過,一頭勢高,一頭便憋屈,自然都覺得對方礙眼。
這一代蘇家家主蘇暉明比蘭泊寧年長四歲,有一妻三妾兩通房,嫡庶子女若干,蘇家雖是百年世家,可是他為人不思上進,沿用舊例,陋習不改,只想賺取暴利卻不圖改進,布料的品質一日不如一日,漸漸地,風頭便被蘭家父子搶光。
尤其是蘭錦取代了蘇家織錦為貢品,蘇家生意明顯下滑,每況愈下,蘇暉明心性狡猾奸詐,在接掌家主之位後一心要扳倒蘭家,不惜重金收買,以旁門左道伎倆竊取他人辛苦的成果,藉此重創蘭家生意。
「明的不行不會拖到暗巷裡痛毆嗎?難不成他改做娘兒們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躲在繡樓裡繡花不成。」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背叛了他還妄想過上好日子,別作夢了。
蘭泊寧冷得凍人的話剛落下,麒麟雕石柱旁邊的紫檀木鑲白玉太師椅那兒便傳來掩口低笑的悶笑聲,一身象牙白衣衫的溫雅公子搖著竹骨繪美人捧心折扇,笑得風流。
「大少爺……」胡管事面露侷促。
「魚家少爺果然除了吃喝玩樂之外,旁的一竅不通,別指望你說上兩句人話。」蘭泊寧鄙夷地睨向坐著看笑話的不速之客,有友如此,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他姓魚,說的是「魚話」,聽不懂人話又何妨。面上噙笑的魚思淵慇勤地搖著扇子,隨風揚起的長髮更襯托了他的風華絕代,風流倜儻,溫潤如玉,飄逸出塵的翩翩佳公子。
「大……大少爺,當務之急不是計較陳掌櫃的過失,這等背信忘義之人就是到了蘇家繡坊也不見得會受到重用,現在麻煩的是咱們流出去的繡法,一旦那邊的繡工學全了技法,那對蘭家繡坊日後的織品將是一大打擊。」
「……我們必須找出比蘭錦更好的刺繡技法,徹底打垮蘇家繡坊的算計,懲罰陳掌櫃的事可以日後再說。」他們定要快點想辦法扭轉劣勢,否則日後再難與蘇家較勁。
胡管事背後的汗濕透了衣衫,面對家主的強大氣勢,他抖得手腳都僵硬了,話在口中轉了三圈才戰戰兢兢的吐出,就怕言多必失,觸怒了吃了暗虧卻無從討回的主子的逆麟。
「你找到解決辦法了?」手指敲著花幾幾面,臉上無波的蘭泊寧看起來已然冷靜下來。
不過他只是看起來神態冷靜而已,有仇必報的他豈會無怒?
胡管事一聽,吁了口氣,身子僵直地往前走了幾步。「大少爺你瞅一眼,看看這茶覆巾有何不同。」
茶覆巾是泡完茶後蓋在茶壺上頭的茶巾,長二尺三,寬約一尺六,以青色為底,白色為輔,只有白與淺黃兩色卻能繡出深淺有致的白牡丹花,花瓣錯落有致,淡雅盛放。
或開、或含苞、或半綻,繡面上僅三朵各據一角的牡丹,可是輕輕一迭放並將四角拉齊,赫然是一朵由含苞到開放的景致,雖是死物卻隱有暗香浮動,宛若牡丹在風中搖曳生姿。
茶有清香,牡丹清婉,不需青竹為伴自有飄緲意境,清茶入口,四周彷彿都有花香流動。
「這是……亂針繡?!」難得有事情能令蘭泊寧神情激越,他懾人的雙瞳迸出熾熱光芒。
「是的,大少爺,老奴乍見之時也大吃一驚,我朝四大刺繡蘇繡、湘繡、蜀繡、粵繡,唯有蘇繡有一密技亂針繡,但失傳已久。」知曉此技法者寥寥可數,更別提在錦緞上以繡為畫,繡出栩栩如真的畫作。
「找到這名繡工,以重金買斷獨門技法,讓其只為我蘭家繡坊做事。這樣的好手藝絕不能再被蘇家人搶走!」
「是。」
終於鬆了一口氣的胡管事抹抹額上汗水,不敢大意的退出正堂,站在院子裡,他看了微風拂過樹梢的白楊樹,暗自慶幸自己重見天日。
大少爺的威勢很少有人能擋得住,他也不例外,瞧瞧這一身的汗呀!全給嚇出來了,他從裡衣到外衫都濕得能擰出水了。
「瞧你這張閻王見了都震懾三分的臉,這宅子裡有誰不怕你的,把繃緊的臉皮鬆一鬆,擺出笑臉,和氣才能生財,你自個兒便是生意人,為商之道不需要我教你吧!」那張臉來討債似的,誰看了誰害怕。
「話太多容易咬到舌頭。」蘭泊寧沒好臉色,若有所思的面色深不可測,眼神亦深若潭水。
魚思淵搖扇輕笑,眉目間染上一抹揶揄。「還在想著心眼裝糞的蘇暉明嗎?他已經不只一次暗地裡給你使絆子了,虧你忍得下去,眼睜睜看他踩著你辟出的路往上爬。」
繡坊的生意好壞各憑本事,明刀明槍的較量不失公允,誰贏誰輸沒有二話,敗下陣的人要有度量。
偏偏這年頭小人多,不走正道偏行旁門左道,不肯以實力一分高下,專使鬼祟伎倆,竊取他人的辛勞成果,這樣的心態就是一時佔了上風也得意不了多久。
「忍不下去還能把他拖出來剁成碎片嗎?他今日挖我一塊肉,明日我讓他只剩下一副骨架。」削膚去肉,抽筋刮骨,借升還鬥,禮尚往來嘛。
「嘖!你的脾氣變好了,我還以為你打算買兇殺人,先給蘇聖人脖子送上一刀。」一刀斷魂再無糾葛。
殺了蘇暉明,難道沒有下一個蘇暉明?百年大族的蘇家不像蘭家人口簡單,就算加上庶出和旁支,也不及蘇家的家族繁茂,動轍便有上百名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