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將軍府的側廳,而府裡的喜氣也僅限於這裡,結了幾個繡花紅彩、貼了幾張囍字,桌上放置幾盤喜氣的水果糖糕。
閻東京跟柳月這對結褵三十載的夫妻,一身華服的坐在黑檀椅上,表情各異。
氣度沉穩的閻東京一臉嚴肅,雍容華貴的柳月卻是滿臉笑容,只見她向一邊的老管事點下頭,兩鬢斑白的老管事立即抱著公雞走到新娘身邊,一名丫鬟跟著上前將手上的紅彩綁妥在公雞身上,再將連著綵球的另一條紅緞放到新娘手上後退下。
「咯咯咯……」公雞突然發出啼叫。
秦依依眨眨眼,努力的想從紅蓋頭下方瞧瞧是什麼東西在叫,可沿著紅緞斜看過去後—
她驚愕的瞪大了眼。怎麼會?她竟看到一隻結了紅彩的大公雞
「拜天地了。」
身旁喜娘突然靠近她低語,她直覺的跟著跪拜,但接下來的拜高堂,甚至夫妻交拜,都是那只被人抱在懷裡的公雞跟著她東轉西向。難不成,牠是被安排來跟自己拜堂的?
或許是感覺到她的僵硬,喜娘又在她身旁低聲道:「不過是拜堂而已,別想太多。」
這、這會不會太荒唐?將軍不在,可以找人替代,幹麼找只公雞?秦依依覺得很不可思議。果然大戶人家做事不是她這種小老百姓可以理解的。
她不知道就因為婚禮有這荒唐的一幕,所以無論是朝廷的高官貴客,還是自家親朋好友,閻府才一個也不敢邀約,只讓口風牢靠的幾個下人在旁觀禮。
「送入洞房。」
聞言柳月笑盈盈的起身,看著喜娘牽著新娘跟充當新郎的公雞往兒子住的「凌松閣」走去後,揮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禮既成,我得到絲綢廠忙去,不過,」閻東京一臉不贊同的看著娘子,「妳執意這麼做,就得想想要如何面對羿兒的怒火。」他丟下這句話便甩袖離去。
柳月臉上笑容消失,跌坐回椅上。
她知道丈夫對這樁由她全權作主的婚事極為不悅,可是她有苦衷啊。
她只有羿兒這個獨子,雖然他立下許多輝煌戰績讓她這個做母親的與有榮焉,但她更求他能夠安定下來,娶妻生子,承襲家業,平順過日子就好。
可是依皇上對羿兒的看重,她這個願望恐怕是難以實現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為兒子娶一個跟他同月同日同時辰出生,可以替他擋過死劫的新娘。
一名丫鬟走了進來,欠身道:「夫人,炎光大師在外候著。」
她點點頭,收斂心緒。「請他進來。」
不一會,一名身著袈裟的老者走了進來。
柳月起身迎上前,「都照大師的指示,以公雞代替我兒拜堂、洞房,所以應該沒問題了吧?」
炎光大師長髯飄拂,面容沉定,是與閻家有多年情誼的得道高僧,雲遊四海的他每年都應柳月的請求到閻府為閻羿算流年,也因此算出他今年有大劫。
「閻夫人請放心,大喜到,厄運除,而且秦姑娘的生辰八字顯示她就是將軍的命中貴人,絕對可以代替將軍承受命中注定的死劫。」
聞言柳月才鬆了口氣。
秦依依是她私下派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著的女子,依大師之言,讓她與兒子結為夫妻便可擋死劫,可她不過是個孤女,哪擔得起將軍夫人的稱號?納為妾室還說的過去,何況那孩子注定要死的,總不能就這麼讓兒子成了鰥夫。
炎光大師幫這忙其實內心有愧,但閻羿的生死攸關天下蒼生,他也只能選擇洩漏天機,為閻羿避過這一劫。
輕聲一歎,他朝柳月行禮,「貧僧先走了,夫人請保重。」
*
宮內,皇帝笑容滿面的看著坐在下位的俊美男子。
接連兩年,邊疆異族起兵謀反,若不是閻羿率軍衝鋒陷陣,平定戰事,他這皇帝哪能這麼舒服度日?
只不過,被譽為「戰神」的他對百姓夾道的歡呼、甚至是皇室為他所辦的慶祝接風宴,都興趣缺缺,甚至老是借口迴避,他這個當皇上的人也只得配合他的作風,頒令要他早閻家軍幾日回長安城,進宮與他單獨舉杯慶祝。
但面對如此殊榮,大將軍仍神情沉斂,不見喜色,對進貢的葡萄美酒也只啜飲幾口便放下,好像是很勉強才來跟他這個皇上見面的。
「有愛卿在外奔波,征戰沙場,就算那些小國要再起兵作亂,也得休養生息個幾年才行,」皇上饒富興味的望著眼前這名立下彪炳戰功,渾身上下散發著令女人心動的危險氣質的俊美男子,「愛卿趁這幾年平靜,娶妻生子如何?」
「女人只是麻煩。」
他看過太多因為思念妻兒而魂不守舍,甚至賠上性命的例子。
聞言,皇上大笑,「朕承認,哈哈哈……」後宮三千,爭風吃醋,的確讓人很吃不消,「可是此戰大捷,接下來的日子想必風平浪靜,愛卿的精力是無法消耗在戰場上的。」
第1章(2)
「這點不用皇上擔心。」他神情變得更為冷峻。
他本就不愛殺戮,如果不是念及天下蒼生,他絕對不會從軍,征戰沙場多年,眼見弟兄一個個犧牲生命,他更痛恨戰爭,但保家衛國是他的職責,他不能逃避,所以只能盡己所能的以最短的時間克敵,減少傷亡,他不喜慶功也是這個原因,一將功成萬骨枯,用弟兄鮮血換來的榮耀他不希罕。
「怎麼不擔心?」皇上這話說的真心,「你的終身大事遲遲沒有著落,都是因為戰事難息,如今,你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況且很多臣子都請求朕—」
「臣一連數夜未闔眼的趕回長安,大半夜即進宮恭候聖駕,一直等到皇上上完早朝,直至現在已經超過十二個時辰了。」閻羿大逆不道的打斷皇上的話,暗示他很累,俊臉上沒有惶恐,事實上如果能因此觸怒龍顏罷他官,反而遂了他的願。
「朕明白了,婚事就暫先不提,你回去吧。」
皇上知道這個良將性子剛直,不重功名利祿,要是硬為他指婚,怕是剛好給他抗旨辭官的借口,這婚事看來得再緩一緩了。
她一呆,「啊,你怎麼讓牠跑了?那隻雞得代替你在這兒過夜……」說著,她突然拍了額頭一記,「我怎麼這麼笨?你在這裡,就用不到那隻雞了呀。」
閻羿困惑的看著她臉上的粲然笑意。雞代替他?
「真好,我以為還要等上好幾日才能見到將軍呢。」
她喜不自勝的打量起他,那張尊貴而俊逸的臉上帶著張狂傲氣,身上散發著無與倫比的魅力,她清楚他並不知道他對她有救命之恩,但無妨,她知道就行了。
這一年來,他是她唯一掛心的人,她虔誠的為他祈禱,希望他能平安,當他打勝仗的消息傳回來時,她便歡呼大笑,他一旦陷入苦戰,她便心神難寧。說來好笑,明明他們連一句話也未曾交談,她卻覺得已經認識他好久好久。
「妳是誰?為何穿成這樣在我房裡?」他眼神倨傲的定視著她。
這麼問,是因為他很清楚爹娘雖然希望他早日成家,但深知他的脾氣,絕不可能任意娶了媳婦進門,何況這房間除了她之外,擺設一如過往,沒添上半絲喜氣。
他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她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那日高踞在馬背上的大將軍如今與她近在咫尺,她有羞赧、有興奮,還有更多的喜悅……
她此時的神態與其它姑娘見著他時的傾慕並無兩樣,所以他的神情更顯冷漠。「我再問妳一次,妳究竟是打哪來的?」
「公雞娶來的。」正牌相公出現,心情大好的她俏皮回答。
「妳說什麼?」
瞧他似乎沒有說笑的心情,秦依依便將自己跟他的婚事簡述一下,甚至跟公雞拜堂的過程也一併說出,就瞧見他的臉色愈來愈凝重,黑眸裡的火花愈燒愈熾烈。
「這樣妳也能嫁?」
「我事先也不知情,總不能當場走人吧。」她直覺的反駁。
「是嗎?」他嗤之以鼻。以他的身份,就算要她跟隻豬拜堂,她也會答應下來吧!
她聽得出他的嘲諷,近十年寄人籬下的生活,她多少懂得察言觀色,「我沒有顯赫家世,也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可我保證一定不會讓你後悔娶了我。」
他冷笑,真是自吹自擂,一個小傢伙也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
「真的,請你相信。」
她很認真,也有自信,這是老天爺恩賜給她的機會,她怎麼可能不好好珍惜,她絕對會竭盡所能的做好份內的事,人非頑石,有一天他一定會被她的誠意打動的。
那眼中的堅決令他看得有些怔忡,但隨即回神。「就算妳只是一名小妾,也不是我娶進來的,我不可能接受,妳快點離開。」
離開她瞪大了眼,「不成啊,我進了閻家門,就是閻家人了。」
「太可笑了!」他搖頭,「我連妳的名字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