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個晚上,她總在齊靳的叨叨絮絮中入睡,讓她不得不想起那個為哥哥守靈的晚上,那時他也是這樣不斷說話,說他的童年、說他入伍,把他一輩子全都說過一遍,用語言阻止她的眼淚。
他肯定以為說話便能安慰人心,所以碰到她傷心了,便找出一堆話來講。
她真想對他說,別那麼累,他說再多的話,也安慰不了她的心。
因為她貪、因為她對男人要求的比許多女人更多,她不是幾句軟聲輕哄便能夠妥協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在愛情這件事上頭有點自私、有點潔癖,她做不來溫良大度,她從不在乎江雪是怎樣的女人,她在乎的是,自己永遠無法擠開江雲,在他心底佔上一個小位置,她計較的是,就算江雪只是個影子,也能輕易將自己打成落水狗。
黎育清從未明說,但她心底己經認了輸。
成親時,她賭的是「大將軍可能喜歡小丫頭」,現在賭局開出最後一盤,她確定自己再沒有翻本的可能。
他愛江雲,就算是影子,他也樂意與她患難見真情,在敵軍陷阱裡,明知情況危急,他依然有心納了江雪,然後一句話,殺得她措手不及……所以繼續往下賭?簽下借條、簽下賣身契,硬要拚出那分成功奇跡?
不,她很聰明,曉得見好就收,曉得身陷泥淖,再看不見回頭路,是件多麼可悲的事。
前輩子,若非拚著要把一條路走到底的固執,怎會白白送掉性命?
重生讓她學會,事事都別做到絕對,給自己留點轉園空間,否則枉送性命,也只能怪自己愚昧。
王氏的信在黎育清腦子晃著,雖然字字句句全是臆測,可那帶著看好戲的口吻,令人心驚。
這時候把信拿出來,固然可以打擊江雪,但死無對證,且齊靳痛恨王氏,也不見得會相信,就怕到最後,那封信打擊的不是江雪,而是自己這個「居心叵測」、「氣量狹窄」的續絃夫人。
致芬說,天底下沒有惡人,只是立場不同,若你要的與旁人要的是同一項東西,於是競爭、於是衝突,於是心計盡使、詭計百出。
成王敗寇,這話說得殘忍而現實,卻是天地間不爭的正理,有本事爭,沒本事只能放手,但請放手得心甘情願些,別拖泥帶水,否則當斷不斷,苦的還是自己。
這話,黎育清想得通透了。
她不願心機盤算,把人給狠狠踩死在腳底,這樣便是成王又如何,大將軍當初喜歡的那個單純小丫頭己經失去一顆玲瓏剔透心,至於落敗為寇,她何嘗心甘氣平,她唯能選個好時機退場,守住心,也守住她認定的道理。
對這門婚事有沒有後悔?
那時他老愛問她這句,她搖頭搖得義無反顧,儘管再掙扎難過,卻是打死不教後悔兩字出現。
可這時候再咬緊牙關說沒有後悔就太矯情了,但至少她爭過、努力過也似乎彷彿得到過,即便最終下場不如想像。
然而至少她是死在自己的決定、死在自己手裡,她己經長大,有足夠能力承擔結果。
她用前世來點透自己,用致芬的話來自我勉勵,她告訴自己,走出困局,她的世界依然寬闊無際,即使這個決定會讓自己很哀愁、很痛不欲生……但傷口會結痂,心會平定,只要放任光陰洗滌,她會漸漸地、重新找回自己。
第五十章 緣斷情絕(1)
揚眉,看著眼前一字排開的木槿、月桃、石榴和銀杏。
過去兩年是她們盡全力周全了自己,尤其是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木槿,所以現在,她也願意盡力周全她們。
她將四人的身契交還,她們看著手上薄薄的一張紙,眼底盈滿感激卻也有著手足無措。
黎育清細道:「香粉鋪子的生意越做越好,月桃和木槿手邊都攢了些銀子,木槿還置下屋宅,安置好妹妹,我想你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日子是人走出來的,當時月桃、木槿有這個想法,也存了心往這上頭努力,我便樂意成全,因為努力的人有權利獲取成功。至於銀杏、石榴,你們一個心不大、一個處處求穩妥,所以我讓你們一個往廚事上鑽研,一個學算帳掌事,你們身上多少有些本事可以拿得出手。」
「我把身契交還給你們,你們要是還想留在將軍府裡,自然有你們的位置,如果你們想要出去闖闖,我可以給一筆銀子,助你們一臂之力,當然如果你們想進『天衣吾風』、『沐捨皂坊』或靜親王開設的酒樓飯館,我也能請靜親王妃幫個手,把你們給安排進去。總之你們想怎麼做都行,只是在做出決定之前得考慮清楚,就算以後後悔了此番選擇,也得有足夠的能力承擔錯誤。」銀杏幾次想插話,卻讓黎育清把話給搶在前頭,終於她停口,銀杏立刻接話。
「夫人,你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替我們做這些安排?有我把著廚房、有石榴掌著銀錢事項、有月桃管著府裡上下、有木槿替主子打理府外產業,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給把身契還給我們?我們會不安啊,難不成主子再也不管我們了?」銀杏口氣又急又衝,失了規矩,但她怕啊,怕主子丟下她們不要了,她好喜歡這個主子的,她想在夫人身邊跟上一輩子。
黎育清笑著安撫眾人。
「你想多了,把身契還給你們,是怕你們日後被別人給拿捏住,方嬤嬤、何嬤嬤進府第一天便同你們說話,也講了不少妻妾相爭的手段。」
「現在府裡頭多了一位,日後難保不會再有第二、第三位,誰也不曉得,她們是不是每個都溫柔婉約、性子和順,你們手裡拿著身契,心裡有著底氣,說話自然大聲,可以為我擋回去的事更多。」
「再則,你們也知道我如今有孕在身,許多事都有心無力,不說別的,便是將軍府的產業,我也打算慢慢移交給方嬤嬤和何嬤嬤掌管。周大夫不也說了嗎?眼下,我最要緊的是把孩子給健健康康生下來,其它的事,先擱置一旁。」她說得理直氣壯、在情在理,堵得爆炭似的銀杏說不出話來。
但她們跟在夫人身邊那麼久,能不瞭解她的性子?夫人本就是個光明磊落不善隱藏的,雖說圓了自己一篇話,可誰心裡都帶上懷疑,這明明就是安排,就是在替她們尋後路。
銀杏還想再搶話說,下了學的齊湘卻往屋裡跑來,在小姐面前,便是有再多的話也只能先嚥回去,四人送茶遞水擺過點心後,在黎育清的示意下各忙各的去。
看見齊湘,黎育清眉開眼笑,摟抱起她軟軟小小的身子,心情轉好。
自從她幫了雅兒、小美之後,湘兒便真心拿她當娘看待,而那七日裡的苦苦等待,更將兩人擰成一股繩。她一句句娘,喊得實心實意,而她待齊湘,更是視如己出。
「娘,今兒個考試,三十道題目我全算對,夫子誇了我,還讓我挑一個新算盤做獎勵。」說著,她顯擺地將夫子賞的算盤從小丫頭包包裡給翻出來。「我特意挑了個大的。」
「為什麼要挑大的?你的手這麼小。」黎育清抓起齊湘胖胖的小手搖一搖,搖得她不停地咯咯笑。
「娘的算盤用舊了,以後就用我這個。」送娘什麼都是說白話,她的東西全都是娘給的,只有這個靠自己力氣贏來的禮物,才能算她送的。
「謝謝湘兒,娘以後就靠這把算盤,把咱們府裡的帳給算得一清二楚。」她揉揉齊湘的頭,眼底飽含寵溺。
「等我長大,我來幫娘算帳,娘就不必忙到三更半夜了。」她越來越害怕待在青松樓,蓉姨變了,她成日掉淚、成日生氣,只要無人在跟前,便口出惡毒語言,她在罵娘,罵事情己經走到這地步,娘怎麼還能偏狹自私、獨佔爹爹,可她不懂,爹爹本來就是娘的,為什麼要分給蓉姨?
蓉姨不時詛咒娘,要娘死無葬身之地,她聽見心裡害怕,卻又不敢對人講,只能抱著她的熊娃娃,摀住耳朵,假裝什麼都聽不見。
「好啊,湘兒快快長大,學會很多事、變得很有能力,將來頂天立地,不需要靠男人養。」黎育清抱住齊湘,輕輕搖、輕輕晃,把蘇致芬的道理一點一點教會她的小女兒,有一天她會長成大樹,不必躲在男人的羽翼下,而是與男人並肩。
「不靠男人嗎?可蓉姨說,女人一輩子的喜怒哀樂全與男人繫在一起,蓉姨說錯了嗎?」齊湘也喜歡和娘抱在一起,搖搖晃晃,像坐小船似的,還是艘軟軟香香的小船,有這個娘,真好!
「也不能算錯,很多女人把全部心力托付在婚姻上頭,認定非要找個男人依靠,才能夠站直背、挺起腰,但這個賭注太大,倘若那男人不能依靠,那麼女人只能注定悲涼,與其如此,不如茁壯自己、強大自己,不管最終那男人能否依靠,至少你不會因為失去他便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