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聲問:「給我一個理由,如果你喜歡曾蓉蓉,過去兩年為何不露半分情分?為什麼一趟出門,便結下盟約?」她凝睇他,用堅定的眼神告訴他:我不要聽假話。
握住她雙肩的手心施了力氣,她痛,卻不肯皺眉低頭,黎育清依然面目平靜地等待他的回答。
兩個人再次僵持對峙,但這回,齊靳落敗。
在許久的沉默過後,他說:「我和蓉蓉共歷艱險,在最困難的時候……我們有了夫妻之實。」
她點點頭,再問:「曾蓉蓉到底是什麼身份?如果她只是個丫頭,要了就要了,給一筆銀子打發出去,沒什麼大不了,為什麼你非要給她一個名分?
「又或者,我應該這樣問,你為什麼如此信任她?相信湘兒讓她照顧是最正確的選擇?為什麼你應承我,要為她擇夫婿,卻永遠只是在面上敷衍我?」這回,齊靳不再開口。
她沒轉開眼光,把視線定在熟悉的眉目間,她固執堅持,非要等出他的答案,再不想像過去兩年那般蒙著頭,自欺欺人。
可齊靳卻不願意公佈答案,清兒己經亂了,若她犯起固執,硬將蓉蓉告進衙門,他欺君事小,蓉蓉這輩子……他不能冒這個險,他答應過江雲好好照顧她的妹妹。
他不說,她卻隱約猜得出,曾蓉蓉的身世比她料想的更厲害,莫非她是另一個董麗華,另一個皇帝留在民間的真公主?
兩人僵持著,己經在外頭聽上好一陣子的齊鏞受不了了,這有什麼不好說的,只要把話挑明,清兒自能理解他的困難。
一把推開李軒,齊鏞搶進屋裡,拉過黎育清就說:「因為她是江雲的妹妹江雪,所以齊靳相信姊妹情深,江雪會好好養育齊湘。」
「齊靳沒辦法為她擇夫,是因為江家被發配邊疆,我卻違反父皇意願,將人給救下來,她和江雲是孿生姊妹,兩人長得極其相似,若她那張臉被人認出來,不只我和齊靳倒霉,她也無法安然存活。」
「她為著幫我們完成任務,受到嚴重驚嚇、身心俱疲,若不是因為她,我們無法成功掩人耳目,更何況齊靳答應過江雲照顧江雪,他怎能恩將仇報,把人打發出去?」
「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要不是為逮住幕後兇手,也不會造成這個局面。清兒,你向來是最識大體的,真把事情鬧大,齊靳不但無功反而有過,光窩藏犯人這一條,就夠他受的。你放心,江雪將來生的孩子只能寄在你名下,沒有人能越過你的地位,你如果真心喜歡齊靳,就不該在這個時候為難他!」
沒有反抗、沒有辯駁,她看著齊鏞張闔的嘴巴,把所有話在心裡濾過三回,濾出幾分真滋味,原來是……孿生姊妹……她笑了,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就別鬧了,安安生生過日子,齊靳還有許多事得忙,你別讓他牽腸掛肚,別鑽進牛角尖,別令他難為。」
黎育清失笑,說白了,是她不安生、是她鑽牛角尖,怎麼遇到這種事,錯的全是女人?
她看看齊靳再望望齊鏞,前者一臉罪惡,後者滿眼的理所當然,黎育清淺哂,二話不說往內室走去。
她的腳步虛浮、景物在眼前晃蕩,一句孿生姊妹,把所有看不清、理不明的全點個清透,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光線在眼前逐漸暗去,一張黑色布幕罩住她的眼,她在笑,試著笑出甜美而非蒼涼,她想保持一點尊嚴,讓自己不至於輸得太狼狽,但是下一刻,她聽見木槿一聲大喊——「夫人!」
她墜入無底深淵。
第四十九章 夫妻情分僅兩年(1)
清醒,天未黑,伴在床前的是四婢以及正在桌前開方子的周譯。
木槿帶著一臉的憂喜不定,用熱熱的掌心去烘暖黎育清的手寒,見她醒來,她急道:「夫人,咱們都太粗心啦,您有了孩子,從現在起可不能大怒大喜,要穩住性子,好好照顧腹中孩子才是。」
孩子?她盼了那樣久的孩子終於來了,卻來得不是時候,苦苦一笑,視線四下搜尋,看不見她想看的那個人,她垂下眉睫,問:「將軍呢?」
木槿咬住唇,別開臉,拒絕回答這問題。
月桃卻滿臉慍怒,譏諷道:「蓉姑娘夢魘了,將軍大人過去安撫呢。」原來……也是啊,人家立下大功勞,身心俱疲呢。
她又笑了,笑意佈滿臉龐,她真不是普通人吶,越生氣、越難受,笑得越放肆。
可,怎能教她不笑?重生一回,她拚盡力氣、闖出一條截然不同的新道路,還以為會遇見不同結局,殊不料,全是一個模樣,這天底下的男人吶,不管是有才華的、庸碌的、負責任的、軟骨頭的……通通一樣,通通是為著教女人受委屈而存在。
再抬眉,她遇見周譯深幽的目光。
為醫治齊靳的腿,兩人合作一年多,默契早早養成,見他大掌撫上月桃肩膀,低聲對她道:「別在這個時候給夫人添堵,夫人胎象不好,此刻應該靜下心,養好身子。」
「周大夫,我懷胎之事可不可以……」
「不行。」一句話,周譯拒絕她的要求。
「我還沒提出要求呢。」黎育清失笑,齊靳有什麼好,值得每個人都站在他那邊、替他著想?反教她成了鑽牛角尖的小人。
「不就是要我在將軍跟前瞞下孕事,不行,此事牽連太大,將軍年歲不小,好不容易有了嫡子,這事得讓所有人都仔細上心。何況你身子不好,得靜躺休養,哪裡都不能去,若是嫂夫人心裡有什麼盤算,都丟了吧,先把孩子生下來才是要緊事。」
「是啊,還盤算什麼呢,有小少爺在,將軍豈能不一碗水端平,任那人再會興風作浪,也不能動夫人分毫。」木槿忍不住,一大串話落下來。
她還感激老天爺開眼呢,在這當頭讓夫人懷上孩子,否則男人喜新厭舊,夫人不知要被人往哪裡排擠。
一碗水端平?!忍不住,黎育清笑開。
她想起蘇致芬提起這句話時的厭惡,她說:「若女人對婚姻的希冀只剩下一碗水端平,未免可悲。」何況,如果黎育清加上孩子才等於江雪,那麼那把枰子早就側過一邊了,還提什麼公平。
見她不怒反笑,銀杏驚惶,握上黎育清的手道:「夫人,現在什麼都別想,好好養身子才是真的,那邊那個再會哄男人,終究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妾。」
黎育清掐掐銀杏的手,說道:「傻氣,男人心裡對女人的排序不是以妻妾來分的,若真耍分級,那便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女人與男人終究是不同的物種。」
「不是這樣的。」看不得她鑽死巷,周譯出聲替齊靳說句公道話,「嫂夫人與將軍有同舟共濟之情,你們是共患難過來的,他絕不會像外頭男人那般,至於迎蓉姑娘為妾,是不得己,若是不給她一個身份,將軍會一輩子愧疚……」
周譯這番勸解的話,月桃半句都聽不進去,她指著周譯的鼻子怒道:「愧疚?這說的是什麼話?當初夫人嫁進將軍府,為將軍的雙腿操碎了心,持家守戶,顧全了將軍,還得顧全他的同袍兄弟。」
「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今天,眼看好日子就到了,卻弄成這樣,居然是將軍不娶別的女人為妾,就要一輩子愧疚,他怎麼就不想想,真是這樣做了,才是對夫人一輩子愧疚!」石榴心裡頭著急,一把往月桃腰間掐去,現在勸慰都難了,她還來添亂。
黎育清拍拍月桃手背,柔聲道:「別怨他,周譯是男人,無法從咱們女人的角度想事,也是理所當然,何況這天底下本就如此,娶妻娶賢,妻子就是娶回來維持門戶、操持家務的,可男人多少對情愛有那麼一絲嚮往,於是迎妾,滿足心底空虛,男人這行徑是被世道接納的,說穿了,我不過是將軍的另一個奴才,做得好,理該如此,做不好,只能自求下堂……」如今,她累、她倦,她自忖無法擔當大任,所以……怎能不盤算?
聞言,木槿心驚膽顫,「夫人,這氣話千萬不能說,不會的,事情不會這麼糟,要不,我回黎府求老太爺出面說話,老太爺說的話,將軍定會聽進耳裡……」
「不准!」黎育清一聲輕斥,打斷木槿的叨絮,她的視線掃過周譯、月桃、木槿、石榴、銀杏,凝聲道:「如果需要靠長輩壓著,才能將丈夫的心攏在手裡,未免太悲哀。」
「那……」
木槿還要說話,黎育清虛弱地揮揮手,低聲道:「就這樣吧,反正周大夫也說了,我哪裡都不能去,你們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周譯走到床邊,欲言又止,黎育清輕哂。
「周大夫安心,雖然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可身為母親,總會顧念他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