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沒有想到,你是如此的「賢慧」,看來我對你的瞭解還不夠深。」她聽得出他的諷刺,嘴唇翕動著,想收回她的話.想告訴他說這不是她的真心,但是他接下來的話讓她再也沒有辯駁的機會,同時還給她的心上套上一個無比巨大的伽鎖∼「好,既然你如此賢慧,我就如你所願,今天就給昭和去信,告訴他我同意這門親事了。至於城內如何打點迎接昭陽郡主,就由你一手負責,我只要坐享齊人之福就好。」說完這句話時,掠影正好上樓來,手裡捧著一封信,他甚至沒有問一句話,便起身走了出去。
掠影看了安雪璃一眼,才急忙跟著夏憑闌一起下樓。
「主人。」掠影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您說了什麼,讓夫人看起來那麼傷心?」夏憑闌看她一眼,「我們夫妻之問的事情一定要告訴你嗎?」她很難得的笑了,「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屬下一直以為主人是專情又長情的人,一輩子不會對夫人變心。上次您又對太子說出那樣惡狠狠的警告,無論怎樣看,您似乎都不該把夫人氣哭了才對。」「誰說她哭了?」「您前腳下樓,我回頭去看,夫人的眼圈都紅了。您看她兩眼浮腫,顯然是幾夜沒有睡好,又偷偷哭過。屬下不明白,既然主人不準備另娶,夫人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夏憑闌沉默了片刻,「掠影,你見過這種女人嗎?又怕失去我,又要急著給我再娶?」掠影回答,「見過。」他詫異地看著她,「真的?」「我娘在生下我之後不久又生了一個小弟弟,本來是很開心的,但是我的小弟弟三歲就夭折了,然後她就再也沒有生育過。她怕我父親會變心娶了別人而不要她,就傻呼呼地先給他另娶了一房,新娘就是我娘陪嫁時的貼身丫頭。
「這丫頭很爭氣,嫁過來之後的第二年就生了一個大胖小子,非常得我父親的歡心。我娘本以為她為父親娶的是自己人,她也可以跟著一起享福,沒想到那個丫頭當了二夫人後變得越來越不滿足,還想做大太太,於是拚命在我父親面前說我娘的壞話,終於有一天,我父親把我娘休了,二夫人變成了大夫人。
「我娘覺得被丈夫休離很丟臉,就帶著我遠走他鄉,我們母女倆一路吃盡了苦頭,最終我娘積鬱成疾,客死異鄉。」夏憑闌靜靜地聽,等她說完之後才問道:
「你們女人為什麼總喜歡自找苦吃?難道沒有了兒子,你父親就不會再喜歡你娘了嗎?」「我不知道,我娘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果妻子生不出兒子來,就犯了七出,要被休,或是被拋棄。」「哼,愚蠢的想法。」夏憑闌的蔑視卻讓一直追隨附和他的掠影搖了搖頭,「主人,您這樣說是因為您不瞭解女人,女人自幼就被教導要如何孝順父母公婆,禮敬夫君,要如何不嫉妒,如何為丈夫盡賢能。其實這不怨女人,而是因為世上大部份的男人都慾求不滿,男人又強過女人,所以女人只好逼迫自己妥協於男人的想法。」他有些詫異地看著掠影,「你從哪裡來的這些古怪想法?」「看到我娘這一生的淒苦之後,我就慢慢懂得了這些道理。所以,主人,如果夫人做了什麼愚蠢的事情讓您生氣的話,請不要氣太久了,因為夫人的的確確是非常在乎您的,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讓您真正高興而已。」夏憑闌久久地凝視著她,然後輕幽地一笑,「今日真是有趣,我先後看到兩個女人不一樣的面貌。掠影,我一直把你當孩子,看來你是真的長大了。」她借低下頭的動作掩飾略帶紅暈的雙頰,「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那好吧,掠影.你幫我去做一件事。」「是。」「保守住我們今天對話的內容,然後幫夫人去做事。」「做什麼?」「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因為我已經許諾她可以負責籌劃婚禮。」「誰的婚禮?」「我和昭陽郡主的。」掠影睜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不用詫異,就是我和昭陽的婚禮,或者說,是在她心中必然存在著的那場婚禮。」她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了,「主人是想蒙騙夫人,讓她以為您要另娶?」「不讓她心痛到死一次,她就不會知道人間真情意的珍貴。」夏憑闌清澈的眼波投向閣樓頂端的窗欞。那個傻女人還在為了子虛烏有的事情而流淚嗎?
最近他有許多事情要忙,不能時刻陪在她身邊,故意冷落她也是為了懲罰她輕信別人的話,而不顧及他的感受。
但願他做的還不算太絕,只是如果不狠狠地傷她一下,只怕日後她還會傻傻地把他往外推給別的女人。
就讓她深深地痛這一次吧。只這一次,算是讓她受一回教訓,也是為了讓她那脆弱不堪的自信能重重地淬煉一次。
世上的男人有千百種,大多數男人不會將女人的意志看得很重,他們將女人看作是取悅自己的工具,如昭和、皇上。
但是他夏憑闌不是他們,他的心中只永遠烙刻著一個女人的名字!安雪璃。
安雪璃手捧著清單,一件件清點著眼前的物大到雕花竹榻,小到紫霞蘿紗,每一件都要在她點頭確認之後才可以由下人搬到新房去。
新房,是夫婿即將與昭陽郡主成親的地方,是她親自挑選,親手佈置。
相公說他已經接到京中傳來的書信.上面說昭陽郡主將於三個月後從京城動身,也就是說,他們這邊至少要再等上三個月的時間。
安雪璃怕自己不懂而有所遺漏,即使時間充裕,她也不敢掉以輕心,於是這一忙就是十數天。
也正因為她的這份「熱情」表現,讓未及城上下議論紛紛,看來這位夫人比他們所想的要賢慧得多.不愧是賢內助,能做到這樣無嫉無妒,大大方方的接受別的女人和自己共事一夫.當年的娥皇女英不過是因為姊妹的血肉之親才能這樣大度,而夫人的這份胸懷真可以說是天下無雙了。
但是……她的心究竟是什麼樣的,誰曾見過?
「夫人,這床鴛鴦被是放到婚床上的嗎?」侍女捧著一床大紅的錦被問她。
她轉過身,眼睛像是倏然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這錦被,有些眼熟……想起來了,當時她和相公成親的時候,婚床上也有這樣的一幅「鴛鴦戲水」。
不到三個月就物是人非,曾經以為他們的婚姻就像戲文中的佳人配英雄,誰知如今佳人不再是佳人.英雄卻依舊是堪配佳人的英雄。
她默默地接過那床錦被,說:「人家貴為郡主,這錦被上的圖樣與郡主的身份並不相配,叫繡坊另繡一條龍鳳雙喜被送來吧。」將鴛鴦被放回原處,手指還有些留戀地在那絲綢上多停留了片刻。留不住丈夫的人,總算能留下一點值得回憶的東西,不算輸得太慘。
她忍不住對自己苦笑,我這是怎麼了?竟然會為了一床錦被搞得如此神傷?這能怪誰?還不是怪自己,若不是她一再保證自己大度能容,逼迫相公娶昭陽郡主,她怎會陷入這進退兩難的絕地呢?
手邊還有一個方盒子,也是從倉庫搬出來的,不知道裝的是什麼,她就順手打開了,一畏面是一面水晶鏡子。將鏡子捧在手上.真金白銀的外框,水晶的鏡面,每一樣都是冰冷的。
這件東西可以擺在新人的床頭吧?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很美的景象。她記得這是昭和太子當初送來的賀禮之一,但是她並不大看重這些東西,就叫人收了起來。
如今,她將相公拱手相讓的時候,連這件東西都要一起讓出來嗎?
手中一滑,那面鏡子忽然掉落在地上,清脆的撞擊聲後,一面上好的水晶鏡子陡然破裂成了許多片。
「哎呀,夫人小心!」旁邊的婢女們都驚呼著跑過來。
安雪璃還木然地感慨,「多好的一面鏡子啊,那麼完美,卻被我不小心毀掉了。」「夫人,您的手受傷了。」一名婢女抓住她的手腕,那兒被細小的水晶碎片劃過了,鮮血一下子湧了出來。
「快去找大夫!」婢女們慌亂地喊著。
「沒事,只是一個小傷口而已。」她擺擺手,並未立刻感覺到痛,因為這麼多日子以來,真正能讓她感覺到痛的是她的心。
手腕傷口處流出的血,如晶瑩的紅珍珠一顆顆跌落,融進土裡。
大夫飛快趕到,,夏憑闌也來了。
他走進屋,看了眼屋內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皺了皺眉,「都下去吧,又不是什麼大事。」好在安雪璃的傷口不深,及時處理即可,就在大夫包紮的時婢女們都出去了,大夫還在為安雪璃手上的繃帶打結,夏憑闌拍了拍他的肩膀,「許大夫,您也先走吧。」許大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沒說什麼,悄悄的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