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不是你所想的那麼不堪,剛剛東海龍王帶著龍溟到天帝面前告狀,不但被天帝駁回,還被申斥了一番。」
「申斥了一番?」七世念著這句話,像聽見一個大笑話,「龍溟草菅人命,強擄玉真為妻,最終也只是「申斥了一番」做為責罰?」
「不僅如此,龍溟被責令罰到天界的玉龍池去做苦力三百年,而所有因他而死的人,已在閻君那裡被重新安排,投胎轉世到富庶安逸的人家重生。」
七世依舊鄙夷這個結果,「這就是天界的本事,不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而且還能掌控人的生死,並以此做為恩賜,讓世人對你們感恩戴德。」
王母娘娘並沒有因他的諷刺而生氣,「無論你怎樣想,天帝並沒有包庇誰,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讓玉真得救。還有,你所犯下的罪過難道就不須承擔任何懲罰?你打散了鳳鵬舉的魂魄,強佔鳳皇之位,這是逆天的行為。而你在東海和靈山兩次挑起大戰,若非我及時制止,一旦東海之水翻湧到靈山,真正死傷的不是山上的神仙,而是山下無數的村莊和百姓,還有方圓幾千里的大小國家。」
七世直接問:「你要救她的條件,是讓我去死吧?」
「交出你的妖王之位及所有的法力,再不威脅其他人,我就可以救她,而且保證她一生一世都會平安順遂,甚至還她光明。」王母娘娘一字一頓的言詞充滿了魄力,更充滿了誘惑力。
他直視著她平靜聖潔的眼眸,又望向始終昏迷不醒的玉真,幽幽一歎,「我憑什麼相信你?」
王母娘娘微笑,「你別無選擇,因為你終究希望她好好活著,對嗎?」
七世眉一擰。可惡的萬神之母,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是的,他希望玉真好好活著,從以前到現在到以後,只要她能好好活著,他願意獻出一切。
卸下了所有的戰備警戒,他身上已沒了濃重殺氣,肌膚的巔色漸漸恢復正常,卻又暗了一些。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在走向消亡。
回頭望著鳳疏桐,他問道:「你能保證照顧好她嗎?」
他正視著他的眼,堅定地點頭,「我會一直守護在她身邊。」
七世跪在玉真的身邊,一指點在她眉心,銀色的亮光在他的指尖和她眉心中間閃耀。
尹清露不解地悄聲問:「他在做什麼?」
鳳疏桐神色黯然,「他在消去她的記憶。」消去關於七世的記憶。
在身體消亡之前,七世希望將自己帶給她的種種痛苦都一併帶走。如果她能活過來,他願意放棄一切,包括她記起他的這一點點快樂,他也願意不再擁有。
七世再回過身對,淡淡對鳳疏桐道:「鳳鵬舉的魂魄其實並未徹底被我打散,還有一部分一直被我封印在身體裡,當我死了之後,他就會再度回魂,但不會記得這期間發生的一切。你們的鳳皇雖然不值一文,但是我還給你們了。」
最後,他貪戀地握緊玉真的手,望著王母娘娘。「你是神仙,但願你能言而有信,否則今日的七世他朝就會化身其他的妖魔,再現人間。」
王母娘娘點頭,「你想要的承諾,我現在就能兌現。」她走到他們身旁,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瓶,將瓶中的水倒入玉真口中,同時唸唸有詞,沒一會,玉真本已青黑的臉色漸漸開始轉回紅潤。
七世悠然長歎一聲,身子一軟,頹然倒下。
尹清露震驚地望著這一切,看著王母娘娘和靈山老母同時消失,又看著玉真竟睜開了雙眼,惶惑地打量著四周。
「怎麼回事?我、我怎麼竟能看到了?」
倒在地上的鳳鵬舉也緩緩坐起來,按著太陽穴呻吟,「朕的頭好疼……」
鳳疏桐握著兩人的手,柔聲說:「陛下,剛才您宿疾發作,昏倒了。臣弟為您叫御醫吧?」
尹清露一震,再定睛一看,他們竟然不是在靈山腳下,而是已置身在鳳朝的皇宮中,周圍景像一如平常,剛剛發生的驚天動地如夢一般。
見玉真依舊震驚於自己能夠看到世間萬物,鳳疏桐只是淡淡道:「或許是上蒼對你的恩寵吧?真的要感謝天意。」
感謝天意?玉真皺著眉。這四個字彷彿是個很大的笑話,可是誰在鄙夷它,她已全無記憶……
宮中上下甚至鳳朝百姓,都不會再記得七世到來後所發生的一切,連同去世的人,都不會再有人記得他們。天意抹去了所有人的一段記憶,無論是愛,還是不愛的,甚至是「曾經」。
尾聲
一年後,鳳朝科舉大試之年,鳳疏桐因為是主考宮,所以到涵王府拜訪的人特別多,多到涵王妃尹清露經常吵著嫌煩。
「鳳疏桐,你這個主考官既然要避嫌,為什麼不乾脆閉門謝客?你就不怕有人到陛下面前參你一本?」她直到現在還習慣連名帶姓地叫他。
他笑道:「你以為這是我願意的?其實是陛下的意思,他怕這些舉子沒有真才實學,每年都有很多考生夾帶小條或者冒名頂替,若我能提前接觸一下他們,也才能瞭解他們是否真是棟樑之才。」
她氣呼呼地說:「你再這麼忙下去,我就繼續仗劍走天涯,世上的妖這麼多,現在沒了妖王又是群魔大亂,總要有人管管他們。」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天晚上你在忙什麼。」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借我之名私下和那些妖精做交易,這才真是給我惹麻煩呢。」
被他揭破秘密,她立刻紅透了臉,囁嚅著說:「我也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過是幫你一起平息妖界的禍亂罷了。那些妖精大部分都聽你的,我看你啊,還不如也去做妖王。」
「又胡說。」鳳疏桐不理她了,轉頭去看一份舉子送過來的詩文。
尹清露百無聊賴,於是跑到皇宮中去找玉真公主玩。
這一年,她和玉真早已成為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只除了關於七世的那一切,她絕口不提。而玉真恢復視力後,整個人精神變得開朗許多,宮中上下也都更疼愛這位公主。即使鳳鵬舉不知為何沒再糾纏她,她的婚事也仍被皇后一提再提。
今天尹清露便忍不住拿這件事笑著打趣她,「我聽說以前都是狀元娶公主,看陛下這麼認真地讓鳳疏桐挑選本屆的舉子,只怕也是在琢磨著給你找駙馬。」
玉真紅了臉,「盡胡說。國家大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不過,我最近還真看到幾篇不錯的詩文,鳳疏桐說,今年大試會選出不少優秀的人才。」說到這裡,見玉真朝她古怪地笑,尹清露不好意思地坦承,「好吧好吧,我承認我其實看不出那些詩文有什麼好,都是鳳疏桐說好而已……哎呀,我怎麼忘了?我還給妳找了兩盆上好的花說要送你,怎麼都忘了?」
「什麼花?」玉真恢復視力後,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蒔花弄草,一聽到有好花,眼睛都亮了。
尹清露可不敢告訴她,那兩盆花是自己從花妖那裡要來的,只好含糊地說:「是我從一個海外花商那裡弄到的,都是薔薇花,一盆叫「回眸一笑」,一盆叫「前世今生」。」
「好有趣的名字。」玉真聽得更是心癢,立刻拉著她說:「我們不如現在就去涵王府看看吧。」
兩人回到涵王府時,鳳疏桐正在和一名男子說話,聽到她們說笑的聲音傳來,他看向這邊,揚聲道:「清露,你現在把玉真都教壞了,她以前是最優雅有禮的,我這裡還有客人呢。」
尹清露吐了吐舌頭,指著牆角兩盆花,「就是那兩盆了。」
玉真走過去看,笑著說:「這不是什麼薔薇,是玫瑰,藍色和紫色的玫瑰都是鳳朝沒有的品種,非常名貴,你真是厲害,竟然找得到。可是玫瑰花喜陽不喜陰,你把它們放在屋角的陰面,可就大錯特錯了。」說著,她就親自動手去掇花盆,不小心碰到枝上的花刺,輕呼一聲,「哎!」
尹清露伸著脖子問:「怎麼了?」
身後一道人影倏然越過她,走到玉真身邊,一下子抓住玉真被刺傷的那隻手。
玉真吃驚地抬起眼,看到一張清俊陌生的面孔。他那雙眼幽深如海,她似是在哪裡見過?她忘了自己曾獻身七世,自認從未和男人這麼親密,驟然被一名陌生男子抓住手,更是驚慌得不知所措。
可更讓她吃驚的是,那男子捧起她的手,看到她指腹上的小小紅點後,竟然就將她的手指放入唇中,細細暖暖地幫她吸去指上的血珠……
她全身如遭雷擊,定定地看著他,居然也忘了收回手。
尹清露也呆住,看向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戲樣子的鳳疏桐,「這是怎麼回事?」
他攬著她的腰往回走,低聲說:「你知道為何人們都願意相信上天嗎?因為天意總會給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