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這一切不是故事,那她該以怎樣的心情面對他?她恨自己記憶的空白,恨自己對前世一無所知,聽說幽冥鬼界的忘川河上會有孟婆給即將投胎的鬼魂一碗湯,喝了那碗湯,前塵往事就會忘得一乾二淨……她一定是喝掉了那些湯,才會對前世沒有一點記憶。
對於轉世投胎重新為人的「新人」來說,這樣的遺忘是必要的、正確的,但對於還帶著前世記憶活下去的人來說,對方的遺忘卻是絕情又冷酷。
她在七世心中,是不是這樣絕情又冷酷的人呢?
玉真聽說在京城內有座上清觀,道長頗有修為,鳳疏桐教她的占卜法只能推算出最簡單的吉凶,卻不能推算前因後果,因此她寄望這位道長或能推算出她與七世的前世今生。
「姑娘是要見我們觀主嗎?」一個守門小道士笑咪咪地迎接她,「我們觀主說今天有貴客到,說的應該就是姑娘您了。請您跟我往裡走。」
她有些訝異。這位寂明道人果真能未卜先知!
因為不能認路,所以玉真要靠小禪陪同,但小禪走到內院門口時,像是已蠻詳什麼似的,腳步變得遲緩起來。
她問道:「怎麼了?」
「這裡……味道怪怪的。」小禪皺了皺鼻子,「公主,這裡只怕……不是好人該來的地方。」
玉真一笑,「那最好,我本來也不是來找什麼好人的。」她執意要進,小禪只好勉為其難地跟著她進去。
院內是片竹林,一位身著淡青色道袍的中年道士正一玻一玻地給竹林中的竹子澆水,口中還唸唸有詞,「這麼冷的天,別怪我還給你們澆水,若我不澆點熱水,你們的根凍住了,回頭又一個個喊疼,要我給你們揉腳,我可是再也不做了。」
玉真好奇地側耳傾聽,她不能確定對方就是寂明道人,只能等待。
道士獨自忙了好一陣,才轉頭看向她們兩人,他的目光先落在小禪身上,哼了一聲,才又露出笑臉朝玉真道:「公主大駕光臨本觀,貧道本應遠迎,無奈觀中諸事繁忙,只好怠慢了,請公主見諒。」他雖然話說得客氣,語氣中並沒多少道歉或領罪的意思。
玉真也不怪他,順著他的話說:「觀主太客氣了,是玉真突然造訪失了禮數,觀主肯撥元見我,玉真已經感激不盡。此次造訪,是有些問題困擾於心,不知能找何人開解,聽聞觀主修為極深,或許可以助我解惑,便特來相求。」
「公主才真是客氣了,以您和涵王的交情,涵王能為您做的遠在我能才之上,公主為何捨近來遠,不去來涵王,反來求我這麼一個無能小道?」
「觀主……您既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就該知道我是走投無路才來相求。」玉真直言,不想再和他干站在這裡說無聊的客氣話了。
寂明道人放下手中的水捅和水瓢,歎了口氣道:「涵王若是知道公主今天來找我,只怕要怪我多事多嘴。公主先請,裡面用茶吧。」他又瞧了眼她身邊的小禪,「公主身邊的這位隨侍,還請在屋外等候。」
小禪哼了一聲,「請我進,我還不進呢。」
玉真聽了暗自奇怪。她心中早就懷疑現今的小禪已不是自幼跟隨她長大的那位小禪,而是七世安排在她身邊的妖精,若她猜得沒錯,這小妖大概是畏懼寂明道人的法力,所以才不敢遷屋。
這樣一想,她心中又充滿信心,但願自己不是空跑一趟。
進了屋,寂明道人親手端上熱茶,說:「公主想問的事和最近鳳朝的種種異事有關,可這些事情牽扯太大、牽連甚廣,無論哪邊都是找惹不起的,公主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樣?」
玉真手靜回落,「我已經是個瞎子了,但我眼盲,心卻不能盲。」
寂明道人笑道:「公主這句話說的對。但是您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沒人肯告訴你真相?」
「他們……覺得我太無用。」
「不是,因為所有人都想保護您。」
她怔住,「保護我?也就是說,這件事的爭端起源確實與我有關,是嗎?」
他微笑建議,「公主何不先喝了這杯熱茶暖暖身子,再和我詳談。」
他的聲音忽然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蠱惑的味道,玉真的眼皮逐漸有點沉,不由自主就端起那杯茶吸了一口,思緒繼而陷入一團渾沌的白霧中--
隱隱約約的,她見到有座很美麗的宮殿,感覺甚至比鳳朝皇宮中的任何一座殿宇都要美。
有名優雅的絕色美人身著宮裝,倚著雪白的玉石柱,懷中抱著一隻白絨絨的兔子,百無聊賴地對身邊一名男子說:「你喜歡我的司雲,但是她的終身卻由不得我作主,她是王母娘娘親自挑選入天宮的,你還是要去問王母娘娘的意思。」
接著畫面倏然一變,來到一座險峭的山峰上,月光皎潔,一隻孤獨的山鷹攏翅昂首,仰望著一輪明月,似是若有所待。月光照在它的身上,將它全身籠罩在金黃的光暈中,它的翅膀緩緩張開,陡然一聲清吻,吻聲震撼山谷,姿恰悠長……
玉真被這嘯聲震得檻然張開眼,眼前卻漆黑一片,仍然什麼都看不到。
幻境中的世界是哪裡?她在其中竟然有雙明目可以看到一切,只是無法將它們串連在一起。
二十年中,她從不曾像現在這樣,這麼渴望自己能夠看得到,她想看到七世的臉、七世的眼,心想自己也許能透過他的表情看出什麼、看懂什麼。
「請告訴我,我看到的是什麼?與我的前世有關嗎?」她急切地問。
寂明道人淡笑著反問:「公主問貧道什麼?您剛剛不過喝了杯茶而已。您不是自幼雙目失明了,還能看到什麼?」
玉真一征,立刻明白他能告訴地的僅限於這麼多了,她坐在原地細細回想剛才的夢境,雖然依然沒什麼頭緒,總比一無所知要好。
離開上清觀時,已經是正午對分了。
小禪守在門口等得有點著急,見她出來急忙提醒,「公主,咱們出來兩個時辰了,如果陛下知道了只怕會生氣,咱們還是趕快回去吧。」
「他要你看著我嗎?」
她不慍不火的一句話,讓小禪愣了一下,勉強笑道:「公主怎麼這麼說?陛下關心您,所以讓奴婢好好照顧您,奴婢若是哪裡做得不好,請公主見諒。」
玉真拉著她的手,歎道:「小禪,你從七歲起就跟著我,像我的親姊妹一般,事事留心、待我耐心體貼,換作別人,要十幾年如一日的照顧我這個瞎子,必然早就煩了。只不過你年妃也大了,我不能繼續耽誤你的大好年華,我看找一天去向皇后請旨,也幫你找個合適的人家嫁了吧。」
小禪大驚,慌忙說;「奴婢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讓公主要驅逐奴婢?奴娜自小跟隨在您身邊,不來有功,只望能一生一世服侍好您--」
「真是感人肺腑……」玉真一歎,「任何一個主子身邊如果有你這麼好的隨侍,也該再無所求了。但是,小禪你記得嗎?年初我就和你說過,年底前一定要把你嫁出去,當時你含羞帶快地連謝我三次,怎麼現在卻忽然改口了?」
小禪尷尬地一頓,「奴婢……奴婢現在不想嫁人了,嫁人也沒什麼好的。」
玉真再歎,「我真是不明白妖界,你以前是什麼身份?一個人類姑娘到了待嫁年妃若嫁不出去,會是怎樣恨嫁的一番心情,你只怕是不能理解。」
化身小禪的小妖被她說得僵住了,啞口無言。
「我知道你不是小禪。不用問我怎麼知道的,我與她相處十幾年,點點滴滴都早已熟悉。你不是她,只是被找來替代她的人……不,也不會是人,一時之間他找不到這麼相似的人來替代小禪。他是妖王,能找來的必然是妖,你是哪種妖?」
玉真的連番推理和質問讓小妖低下頭去,抿緊嘴唇卻不回應。
「我一直在想,他找你來到底是為了保護我還是害我?那天湘妃和素妃出事,是你挺身而出來救我,因此我斷定你是來保護我的。所以不論你是人還是妖,不管你代替小禪是否因為你先殺了她,你這次挺身而出,我還是要先感謝你。」
「她不是我殺的。」小妖趕脫口而出,「是有人殺了她,陛下才讓我代替她來照顧您。」
「是誰?誰殺了小禪?」玉真急忙追問。
小妖張口,欲言又止,突然間,旁邊一口水井自下而上炸開,一股水柱沖天而起,周圍的行人都嚇得呀散逃開,不解發生了什麼狀況。
水柱有如有靈性般,驟然裹住了玉真的身體,將她緊緊拉扯拖到井口,並要把她拽到井下。
小妖尖叫一聲,扭下腰帶一抖,腰帶霎時化作七尺青鋒未吐向水柱。水柱被劍尖刺破,強勢的拉力一下子散去,華啦一聲碎裂跌落回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