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兩人一起踏出小樓。
從曬布廠的外圍走過,上千竹竿上晾著一塊一塊染好色的布料,紅色黃色的迎風朝陽,極是壯觀。
各種色塊中,隱約可見工人在其中穿梭。
再幾個月就要過冬,依照舊俗,無論貧富都會裁件新衣服過年,各式布匹需求大增,也因此,秋日就成了趕工的時日,也多虧老天爺賞飯,春日多雨,夏季濕熱,夏末到秋末最適合曬布,既快速又乾爽,要是太陽大些,當天就可以套第二次顏色。
大致看了一下,兩人旋即朝馬房走去。
「這十幾日沒什麼事吧?」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永齊笑,「沒什麼事吧?」
上官武玥自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上官家已經二十三年沒有再添人口了,多了個新娘子,能不能融入這個三代大家庭是很大的問題。
何芍葯比他預期的好很多。
雖然不若傳言中美麗、博學,但總笑臉迎人。
「她說話有時有些古怪,其他的倒還好。」
「古怪?口音嗎?」
「不是,有點小孩子心性罷了。」他想起那個杏仁湯紅豆湯,還有什麼烏草湯的比喻,俊臉上透出一些笑意,「詩詞不會半句,連字也寫得奇差無比,力氣倒是大得很,幾個大丫頭來說,少夫人這幾天能出小院後,天天跑去池塘喂鯉魚,下午還會去梅園跟兩隻剛出生的崽鹿玩。」
永齊聽了哈哈大笑,「聽起來挺可愛的。」
「所以我說她是小孩心性。」
不過這些事不能讓長輩知道,不然會覺得這個小娘子不夠莊重。
原本叫幾個大丫頭留意,是怕她無聊,才要她們隨時看著看看有什麼需要,沒想到居然收到這個報告,他已經吩咐下去,少夫人喂鯉魚、跟崽鹿玩的事情,不准上報,一旦發現誰多嘴,立刻趕出去。
「其實這樣也不錯,總比孫成好,以為是娶娘子,結果卻像請了仙女回來供一樣,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怠慢了縣令大人的掌珠,原想攀關係做好事,結果更受罪,他現在對古玩生意事必躬親,只為了拖延時間回家。」永齊笑停後,突然想到,「對了,秀兒還好嗎?」
「她也沒什麼好不好,就是那個樣子。」
永齊點點頭,「也是。」
他還記得秀兒剛到上官府裡那日,十歲的小女孩,帶了小小的包袱跟一封信,滿臉風塵僕僕的疲憊。
上官家雖然不差多一個人吃飯,但是,二夫人無所出,又因為出身寒微得不到老夫人的喜愛,在絲湖莊根本沒有開口說話的餘地,所以當時竟然沒人對秀兒說「那你就留下來吧。」
雕樑畫棟的華麗廳堂,一片不歡迎的靜默,秀兒難堪得眼淚都要流出來。
後來,是當時才十五歲的武玥開口,「幫表小姐安排房間。」
一句話,讓秀兒得以有了安身立命之處。
秀兒很聰明,很快知道,豪門深院,只有當家才有說話的權力,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她對武玥從剛開始的感激之情,慢慢變成誓在必得之勢。
兩年前,老夫人作三想把秀兒許給他,已經跟婉兒互定終身的他正想推辭,秀兒卻已先大聲嚷嚷起來,說什麼除非表哥,否則不嫁,老夫人大概是氣著了,不再提許婚的事情,一路蹉跎,秀兒轉眼已經到了很危險的年紀,十八。
「武玥,其實你可以考慮收秀兒做小,雖然她有點小鼻子小眼睛,但至少這幾年也替你孝順了兩位老夫人。」
「目前不考慮。」
「怎麼?你不是也挺感激她的嗎?」
「你看,爺爺娶了兩房,爺爺在世的時候,兩房奶奶整日爭寵,爹爹娶了三房,也是鬧個沒完,我可不想每次忙完生意回到家,兩、三個女人圍上來互相指責對方不是。」
「我以為艷福會吸引你。」
「那可不叫艷福。」上官武玥笑,「如果何芍葯無所出,或者生不出兒子,到時再說,不過那至少也是三、五年後。」
「那秀兒不是很可憐。」
「秀兒不會可憐,因為我若要納妾,絕不會收她。」
那日第一次合桌吃飯,秀兒對芍葯的態度,他都看在眼裡,一個表小姐都無禮至此,他實在很難想像,一旦收房,她會怎麼跟芍葯吵。
從小看爺爺跟爹爹的妻妾吵吵鬧鬧,也真夠累的。
前幾年奶奶一直要他先納幾房小妾,好先給上官家開枝散業時,他只想到詠詩,不過詠詩是唱曲的姑娘,一起飲酒猜令可以,但要收房,奶奶肯定不願意,何況自己對詠詩充其量也只是欣賞。
覺得她待人溫和,落落大方,但還不到喜歡的地步。
齊人之福不好享,因為對他來說,清閒,比艷福更重要。
妻子,一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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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並沒有改變上官武玥多少——依然雞鳴即起,讓小娘子服侍他梳洗穿衣,然後兩人在小院裡一起吃早餐。
接著,他會到城西的染院巡視,順便看一下素絲麻等布材的質料如何,然後看染草染石的價格,更動貨源。
每兩日下午看一次帳本。
剩下的時間,他不是跟來訪的友人對弈小酌,要不就是牽了馬在城西的山頭跑,偶爾也會去酒樓聽小曲,每每到了晚餐時間才會回到府中。
他對小娘子很滿意。
她雖然有些古怪,也不是很大家閨秀,但是性子平和,也能隨遇而安,她從不吵著要他陪,不會吵著要他買東西,成親幾個月,她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想買兩對小白免。
這不難,隔日他便派人去市集買了兩對小白免回來。
小娘子喜極了,摟著那幾隻毛茸茸的小動物蹭了半晌,親手在小院裡給白免做了窩,還給他們起了名字。
一個叫吉祥,一個叫如意,一個叫花開,一個叫富貴,說合起來就是吉祥如意,花開富貴。
四隻白兔是姊妹,各差一歲,從小相親相愛,將來也要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
上官武玥見她那麼高興,實在也不忍心告訴她,其實四隻免子都是公的,他們可以被假設為四兄弟,但不會是四姊妹。
幾個丫頭都說,少夫人雖然孩子心性,但待下人卻是很好,從不大聲說話,總是客客氣氣。
娘親常常來,有時拉著她一說就是整個下午,說來說去都是一樣的話,她從不會不耐煩,對小時候的事情總是聽得津津有味,偶爾表小姐來挑興,她也當做沒聽到。
她在江南絲湖莊很能自得其樂。
喂鯉魚,看小鹿,負責照顧花草的下人說,天氣好時,少夫人常來花園賞花,或者帶著繃子,在涼亭刺繡。
何式繡法之精緻,天下有名。
一個繃子,幾圍絲線,她可以繡出金鯉、翠鳥,甚至大宅裡的假山水,都可以被她留在繃子裡。
她先前給他做了鴛鴦戲水的新荷包,他沒用,就放在抽屜裡,她也沒生氣,說你不喜歡帶荷包,那我給你繡披風吧,等冬天來了,總會用到,然後就看她把小圓繃換成架子,開始勾圖。
若是天氣不好,她就在房間練字——小娘子的書法,散漫無章,毫無美感可言,至於錯字之多,更是不在話下,連寫個「綢」都會少一點,一望就知沒有好好學習過。
看她幾乎天天都寫,似乎真的很有心,所以曾經問她要不要請個女先生來教,小娘子的回答是不用,說是自己慢慢學就好了,就算一開始會錯,多寫幾次總會對的,萬一請人來教,那女先生口風又不緊的話,怕話傳出去,丟上官家的臉,也丟何家的臉。
能以家族為重,不愧是名門之女。
上官武玥對這個小妻子滿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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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匆匆而過。
臘月,絲湖莊已經撲上一層薄薄的雪,莊子裡上上下下,開始有種準備年節的氣氛。
長輩們能忙的事情不多,過年對他們來說是難得的大事,也因此,那日大寒過後,上官武玥一等事歇,便從城西的染院回府。
先跟奶奶還有娘請安完,回到小院時,院子裡靜悄悄的。
小娘子沒在書房裡寫字,那一窩吉祥如意、花開富貴乖乖的待在小廳的角落裡。
上官武玥微覺得奇怪,下著雪,她會跑到哪裡去?
正想叫人去找,一眼瞥見小冬走了進來。
「少夫人呢?」
「在睡呢。」
「午時才剛沒多久,怎麼就在睡,是不是受寒了?還是身體不舒服?」
「少夫人沒說不舒服,就只是愛困,每日下午得睡足一個時辰,而且總要叫好幾次才會醒。」
他微蹙起眉,「以前就這樣嗎?」
小冬想了想,「剛來的時候不是的,中秋過後少夫人就特別容易疲倦,臘月後睡得更多。」
剛開始不是這樣……
該不會是……
「少夫人中秋過後還有什麼不同?」上官武玥極力壓抑心中的期盼,「睡得多,吃飯方面呢?吃得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