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紳士地別開眼,卻聽見她大叫,「白聿鑫,我是路癡,不認得回去的路啦……這裡每棵樹都長得一模一樣,我怎麼知道回家的方向……白聿鑫、白聿鑫、白聿鑫……」
他想出來的,卻又怕撞見她的安全褲。
她一次次喊,嗓門越喊越高,不久隨便找了個方向,就往那邊闖。
向秧秧的方向感果然很糟,他從樹後現身,追著她去的方向,結果她聽見他的腳步聲,以為後面有個殺人魔鬼,嚇得加快腳步,一腳高、一腳低, 高高低低跑得像阿吉仔在落跑,讓他不得不出聲制止。
她猛地回頭,看見他,一個飛撲,撲進他懷裡,拉住他的衣服大嚷大叫。
「你不可以丟下我!馬上就要天黑了,森林裡的天黑很可怕……」
從來不哭的女生在他懷裡留下熱熱的眼淚,雖然事後她矢口否認,但他知道,她是真的真的很怕黑。
忍不住,白聿鑫又笑得嘴角飛揚。
想起那些一段段、一幕幕的回憶,他突然發現,她改變的,還有他不愛笑的老毛病,難怪,表哥會誇向秧秧很好,說在她身邊,他變得……和藹可親。
他還有十一天的假期,但他不想待下了。
走到二樓,他不需要收拾行李,只要拿走電腦就可以,但冰箱裡的東西,他要全部拿走。
車子開到村子時,他先繞到表哥家裡,交代一下新茶的事宜。對於他的提早離開,表哥很詫異,但想想,也許他台北公司有事情,也就不多留 他。
在他的車子啟動前,表哥像想到什麼事似地跑到他的車邊,敲敲他的車窗。
他把車窗降下。「有事嗎?」
「阿聿,我看那個向小姐人滿好的,如果可以的話,就試著交往看看。」
他失笑。表哥不知道向秧秧是個痛恨婚姻、不信任愛情的女人。
見他沒反應,表哥很心急。江緋琳都離開他那麼多年了,這個時候,表弟還看不開,白家就他這麼一個單傳,怎麼可以再癡心下去?
「碰到好女人不要太孤僻,不然她會被別的男人搶走。」他加了恐嚇口氣。
她是好女孩?不,她很壞,耍心眼,發佈人家的八卦照片,她是百分百的天蠍座,誰都不要犯到她,不然下場會很慘。
「打個電話給人家,有空多保持聯絡,說不定聊著聊著,就聊出感覺了。」表哥苦口婆心。
白聿鑫繼續保持沉默。
「你啊……好啦,不念你了,總之別讓表姑擔心。」表哥搖頭。差這麼多,向小姐才走多久,阿聿的和藹可親就不見了,孤僻又跑出來見人。
「我走了。」他升起車窗、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表哥的話影響了他,後來幾天,他好幾次拿起電話,卻在號碼未撥齊時又掛掉。
他還沒做好準備和另一個女人建立關係,而一個仇視愛情、痛恨婚姻的向秧秧……他不確定,她是不是個好對象。
他知道父母親很心急,而緋琳的事已經讓父母操夠了心,他也想徹底離開那段過去,但也許是緣分未至吧,他的心還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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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白聿鑫,還記得我嗎?謝謝你哦,你的合約讓我們家總經理大大誇獎了我一番,呵呵呵,我欠你一頓,什麼時候……我再去煮飯給你吃?」
不好,專門打電話去說這個,太無聊。
「白聿鑫,冰箱裡面的東西要記得吃,不要放到壞掉哦,那個炒飯啊,微波五分鐘就會香噴噴……」
不好,這樣聽起來有點邀功,那個孤僻男不曉得會不會認為心機深的她,想要搞定他下一季的茶葉。
「阿聿,我答應到你表哥家吃梅子雞,下個星期去的時候,我再打電話約你,到時一起去好不好?」
白癡,誰會為了吃梅子雞開車三個鐘頭?
呼……向秧秧趴在桌上,把電話盯到快發芽。
對,她想他,常想到會恍神、會莫名傻笑,她不知道想一個人會是這種狀況,從小到大,她第一次認識失眠長什麼模樣。
他會想她嗎?想她的聒噪,想她的壞心眼,想她的手藝,想她很努力配合他的潔癖?
她痛恨做家事的,但想到他踩著光潔的地板時,露出會心一笑,她的眼角就跟著笑;想他進屋看見熱騰騰的飯菜,眼睛倏地膛開的滿足感,她的嘴角就會跟著溢出幸福。
是啊,她好想他,想他的孤僻,想會不會她離開,他又讓自己的嘴巴罷工,她還想他的認真傾聽、想每個和他一起看星星的夜裡、想他寬寬闊闊的背脊……
寬寬闊闊的背脊……他的背好寬哦,寬得她貼在上面,晃著晃著,晃得舒服安全,他背著她走過長長長長的一段路,臉不紅氣不喘……
哪次,她中暑。
會中暑是自找的,和誰都沒關係。
那天清晨,她故意起大早和他出門看採茶姑娘採茶。
山區人口外移,年輕女孩大多不願意留在家鄉,寧願到大都市謀生,所以採茶姑娘中最年輕的,至少超過五十歲,眼看阿嬤採茶的速度那麼快, 她忍不住手癢,也拿來頂斗笠,手指綁上小刀片,跟在阿嬤後面采。
從七點開始,阿嬤的手沒停過,太陽越曬越狠,阿嬤們仍然笑嘻嘻地一面採茶一面聊天,即便如此,她們的動作也沒有慢下來過。
三個小時過去,阿嬤們每人平均採下十幾、二十斤茶葉,反觀向秧秧的茶簍子裡,明明使足勁,卻連五斤都不到,她很好強,越是心急越拚命,她加快速度,不顧兩條膀子快鬆脫,眼看著簍子裡的茶終於越積越多時,她——昏倒了。
醒來的時候,她躺在他表哥家的床上,第一個動作是跑廁所。
她拉到虛脫,她猜,白聿鑫肯定躲在門後大笑。
好心阿嬤弄了杯蕃薯黑糖水給她喝,她才止瀉,味道不是太難喝,但看起來很噁心,然後,她看見他悶聲偷笑。
她拉得全身無力,午飯的炒麵,她連半口都吞不下。
黃昏,表哥要開車送他們回森林小屋,白聿鑫卻拒絕,他說表哥全家還得忙著把今天摘的茶連夜做起來。這件事讓她發現,他其實是個體貼的男人。
他沒有開走表哥的貨車,因為表哥還得用貨車四處收茶青,她走不動,他就把她背在背上,一路回家。
那段路很長,整整走了兩個小時,她不停在他背上打屁,說東說西,說當女人就要當林志玲,美麗得可以當花瓶,說身為男人要重情重義,如果人家對你好,就要懂得回贈善意。
她在暗示他,看在她為他打理家事的份上,應該滿足她對經理職位的幻想。
一路上都是她在說話,他沒回答,後來懶了,她索性癱在他的背上睡覺,寬寬的背、舒適的搖晃,讓她突然感覺,有個男人可以靠,感覺還不差。
打吧,打通電話,她已經回來一個多星期,至少要打個電話,問問他的茶葉什麼時候會到,就算沒有公事橫在中間,也可以問問他,那鍋滷肉的味道棒不棒。
就這樣,決定!
拿起電話,她撥了一個以049做開頭的家用電話。
電話沒人接,她看看手錶。這個時候……他不會還在茶園裡吧?晚點再撥。
七點,下班之前,她又打一次電話,還是沒人接,向秧秧皺起眉頭。他去哪裡?他又不是愛「開講」的男人,沒道理這時候不在家。
她開始後悔,沒有留下他的手機號碼。
晚上十一點,她穿著睡衣,在房間內來來回回,用昂貴的手機打市話,一通又一通,通通沒人接。
糟糕,他會不會在幾天之內把她做的東西吃光光,然後,不得不自己下廚房,再然後他的廚藝……天吶,食物中毒!
她每個小時打一次電話,從晚上七點打到第二天凌晨五點,一整晚沒睡覺,把手機握在掌間。
六點,她等不下去了。萬一他昏倒在森林裡呢?萬一表哥沒有去探望呢?萬一他生病了,卻沒有人知道呢?萬一有強盜行搶,他住的地方那麼偏僻,連警車都開不到……
她在心底模擬了一百種狀況,每種狀況的結論,都是他昏迷不醒或血肉模糊,她被自己嚇到了。
跳下床,向秧秧開著車子一路南下,三個小時的車程,因為緊張還開錯好幾個交流道。
好不容易到達小屋,卻發現屋門從外面上了鎖。他不在家?她走到後院。他的車子不在,是去哪裡?
她從屋前繞到屋後,在每扇窗戶外向裡頭張望,屋裡冷冷清清、乾乾淨淨,傢俱都用白布蓋起來了,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不顧自己穿著高跟鞋和一身窄裙套裝,她硬是爬到他屋前的大樹上。在這裡十幾天,她學會當野孩子。
樹爬到一半,向秧秧就聽見裙擺撕裂的聲音,她不管,一心一意爬上粗粗的樹幹,好不容易,她看見了,但是,二樓的床和書桌一樣用白布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