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農家莊的主事者是稻禾香繼承人的丈夫,他們夫妻倆一同經歷許多困難,才能讓稻禾香有今日的輝煌成就。」他低啞的嗓音裡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讓人看不穿他真實的想法。
「聽起來真唯美。」長孫嫣然露出甜膩的笑容,雖然她並不認識他們,但是腦海裡浮現一對俊男美女手牽手相互扶持的畫面。
她長年居住在京城,被爹管得死死的,儘管聽過稻禾香的名號,卻不曾親臨,也不知道在街頭巷尾流傳的有關稻禾香繼承人與農家莊主事者的故事。
傅夏特地配合她的步伐,慢慢的走回家,在夜風中,他可以清楚的聞到她身上特有的花香味,一顆心鼓脹著。
兩人沉默不語,週遭除了稻穗發出的沙沙聲響,還有蛙鳴聲。
半晌,她率先開口,「可以問一件事嗎?」
「請說。」
「今日第一位犯人說你是低賤的扎工,我真的不懂,做扎工這種工作真的讓人瞧不起嗎?」長孫嫣然的嗓音純淨,沒有任何鄙視含意。
傅夏明白的知曉她真誠的心,總是穿著簡單卻質料上好的衣裙,如此高雅的她並無任何階級之分,是真摯的接納任何人。
「扎工向來是在社會底層掙扎,最大的金錢來源是替勾欄院的姑娘刺青,要不就是替盜匪們刺上耀武揚威的圖樣,接觸到的總是不容於世俗的一群人,然而替罪犯刺青的扎工又是這些扎工中最低等的。」他口吻平淡的陳述事實。
「為什麼?替罪犯刺青不就是領朝廷的俸祿?地位應當比較高才是。」長孫嫣然一臉不解。
傅夏沉默了一會兒,嘲諷的笑說:「你應該有聽聞吧?朝廷派出的官員並非每位都明鏡高懸,有些官員為了袒護富豪,不惜昧著良心欺壓百姓,有口難言的百姓進了牢裡,注定一輩子無法翻身,有些被誣陷者吃了幾年牢飯或挨些皮肉痛就可以走出牢籠,但是更多的被誣陷百姓被判處流放或到邊疆當苦力,這些人的臉上就得刺上罪犯的字眼,以及註明被流放的地點。
你知道嗎?這些人就算多年後能夠再度回到目己的家鄉,臉上的刺青卻無法磨滅,這誣陷的罪名會一直跟隨著他們,怎麼也擺脫不了,而且還有一項傳說,臉上被刺上罪犯字眼的人,死後只能打入地獄,成為永生永世的奴僕,而肇因全都是臉上的刺青。」
「可是誣陷他們的並不是扎工,該要怪的應當是領朝廷俸祿卻昏庸無能的官員。」她義憤填膺,極力想要替扎工們平反。
他總是平靜的心湖掀起一圈圈漣漪,但還是想告訴給她一件再真實不過的事實。
「雖然無能的官員是罪魁禍首,但在其他人的眼中,替罪犯刺青,然後領銀子的扎工也是幫兇。」他低啞的嗓音平淡無奇,頓了下,「事實是,平民百姓無法與官員對抗,明明知曉這名罪犯是受到冤獄,卻依舊得聽上頭的話,將罪名烙印在他的身上永生永世無法磨滅,因為該死的無能無勢讓扎工只能聽命行事,原因很簡單,只有四個字,為了生活。」
是呀!如果不是為了掙錢養活家人與自己,哪有人願意替明知不是罪人的善良百姓刺上罪犯字眼。
對呀!倘若不是為了顧忌官員如天高的勢力,哪有人會替明知是善良的百姓刺上毀了後半輩子幸福的印記。
「我明白了。」長孫嫣然抿著唇,點點頭,「活在這片天空下的所有人與動物都是為了生活,有時候心底並不想這麼做,但是為了活下去、為了心中最重視的人,總得要昧著良心做自己不甘願的事情。」
她從小生活在優渥的環境裡,向來被當作珍寶一般捧在手心上,無憂無慮,但是當她走出父親替她建築的堡壘後,在家門以外看見了許多揮汗辛苦工作的人,也發現許多明明受傷還沒好卻得勉強搬重物的人,這讓她明白,每個人為了活下去都得要付出,只是付出多或少罷了。
「師父,你呢?你替罪犯刺青也是為了生活嗎?」她對他充滿好奇,想知道他所有的事情,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想一一瞭解。
這份心思是她從未有過的,一種想與另外一個人心貼心、深刻明瞭對方的全新感受。
傅夏的背部明顯的僵了一下,好在天色早已昏暗,她無法看清楚他現下沉痛的表情。
「一半一半。」這是他僅有的回答,也是僅能的回答。
「一半一半?什麼意思?」這是什麼奇怪的答案?
「我有一半是為了掙錢,畢竟替罪犯刺青可以領到的銀子多過到勾欄院幫花娘刺青。」他閉上嘴巴,不打算說明另外一半理由。
「怎麼話只說一半?」等不到他接續說下去,她開口詢問。
他的雙手在身後緊握,不想憶起當時無可奈何的情景,這段回憶是他這輩子的傷痛。
「師父?」她試探性的呼喚,雖然無法瞧清楚他現下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他高大身軀的僵直。
「人總是有一、兩件無可奈何的事情,另一半原因就是無可奈何。」傅夏說得淡然,內心卻因為她提起的話題而刺痛。
真可笑,他還以為自己早已不在乎這件陳年往事,但是為何她輕緩的說出口時,他的心竟會波濤洶湧?
是她吧?因為是她,所以他才刻意隱藏最真實卻又不想被人知道的殘缺過往,也才會在乎自己在她心底的印象一定得力保完美無缺。
「是嗎?」長孫嫣然不是傻子,知道他不想告訴她原一因,她沒有追問下去,粉嫩的雙唇依舊保持弧度,心底卻隱隱作痛。
她心知肚明,這樣的痛楚是因為他對她總有保留,但是下一刻她又慚愧的憶起,自己對他不也是謊話連篇?
她明明是長孫將軍的女兒,卻騙他出身於綠林大盜之家,她是為了尋找全盛圖而來,卻假裝想拜他為師。
利用微弱的月色,她仰首望向他剛毅的側臉,一顆心不斷的鼓動,強而有力的心悸幾乎要衝破肌膚,撼動她所有的理智!
驀地,她停下腳步。
「師父……」
傅夏也跟著停下步伐,揚高一邊眉頭,不解的看著她。
他俊逸的臉龐彷彿雕刻而成,他深邃的雙眸彷若有磁力,總是讓她無法移開眼睛,身陷其中,她明白自己的心早在看見他的瞬間便淪陷了。
但是那時的她還認不清自己的情緒波動全是肇因於他,於是對他扯了一個又一個不著邊際的謊言。
如今她會因為他不同她說出埋藏在他心裡的過往而傷痛,表示她不想讓他對她有所保留,而她呢?一開始有所保留的不就是她嗎?
「怎麼?」瞧她遲遲不開口,傅夏忍不住發問。
他會生氣嗎?他會不理她嗎?
長孫嫣然的心思千回百轉,不斷的假想當他知曉她是一名為了藏寶圖而來的騙子時,究竟會怎樣看待她?
「如果我說我騙了你許多,謊言戳破的那一刻,你會討厭我嗎?」她無法克制激動的情緒,嘴唇微微顫抖。
在他的眼裡,她顯得楚楚可憐,毫不猶豫的說:「不會。」
「真的?」她喜出望外。
「我不會討厭你,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可能會討厭你。」他不疾不徐的說。
是夜風吹得他身心舒爽吧!要不然怎麼會在這時毫無保留的對她傾訴真實的愛意?
是因為他深切的愛著她吧!要不然向來是非黑白分明的他怎麼會在得知上當受騙後還無法討厭她?
是呀!他不會討厭她。
他怎麼會討厭她?怎麼能狠下心討厭她?
「我絕對不會討厭你,無論如何,我的心始終如一。」
下一瞬間,長孫嫣然踮起腳尖,粉嫩的唇辦抵住他剛毅的薄唇,將令她沉醉的話語全數灌入胸腔中,久久無法散去。
第6章(1)
嬌嫩唇辦碰觸著他的薄唇的觸感依舊清晰,傅夏無法忘懷今夜長孫嫣然主動親吻他的震撼。
其實他早就明白她不比其他女子,帶著小燕,不遠千里來到陌生男子的家中,就已經勇氣可嘉,除此之外,今早的她僅僅猶豫了一會兒,便跟著他走入連成年男子都會有芥蒂的天牢裡,牢牢的捧著他交付給她的工具,一動也不動的站在他身旁,看他替犯人黥面,更顯得與眾不同。
他穿著簡單的黑色衣袍,站在月色下,雙手負在身後,看著擺在庭院裡的木材,竟然深深的懷念起這幾日她撐著紙傘,坐在木材上,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工作的模樣。
嘴角輕輕揚起淺淺的弧度,仰望天上明月,他期待早晨快快到來,好讓他能再度落入她的視線範圍,任由她盯著他。
「師父。」一道軟膩的嗓音響起。
傅夏的心臟猛地跳動一下,亂了原有的節拍,綾緩的轉身。
「怎麼還沒睡?」
長孫嫣然穿著月牙色衣裙,才剛沐浴完,身上散發出清新的花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