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康磊揮手示意。
「什麼事?」卞如月問道。
一名穿白衣繡金鳳的教徒匆忙進來稟報,「啟稟教主,手下的人剛剛查到,京城有玄鳳餘孽伺機向鄔姑娘動手!」
「什麼!」卞如月拍案而起。
鄔亦菲彷彿瞬間被抽走了魂魄。
血撲面而來,帶著濃濃的腥味以及人體獨有的溫熱,她從未見過這麼刺目的紅……怔忡之間,身體已猛地被人帶向後方,那股噴出的血液在空中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弧線後灑向地面,並無一滴濺在她身上。
而那血液的主人已經成了一具無頭屍!
更令她錯愕的是,昶歡他……竟然在笑,笑得那麼邪、那麼狂,宛如被鮮血開啟了封印的魔--他的瞳仁已經變成了純然的金色。
羽昶歡一手擁著鄔亦菲,一手邪笑著凝視依舊滴落血液的刀身,他抬腳踩在那具屍體上,語氣森然,「還有誰準備好來送死?」
對方顯然被這血腥的場面震懾了,紛紛停下攻勢。
「猶豫了?」羽昶歡金色的瞳仁中卻透著冷酷寒意,「已經太晚了,在向我羽昶歡動手的那一刻,就該想到自己的下場。」他將尚未從震驚中回神過來的鄔亦菲護在身後,手中長刀猛地擲出。
「啊……」伴隨一聲慘叫,又一個玄衣苗人應聲倒下,竟是被長刀直直劈開腦袋。然而心臟還在跳動,痛苦不已的他只能在地上翻滾掙扎,慘叫聲讓人渾身毛骨悚然,彷彿硬生生在人心上抓下爪痕。
在場人無不震驚。
這等功力、這等殺機,哪裡是教中那慵懶樂天的大祭司!分明是地獄來的惡鬼!
教眾不由得又退了幾步,同黨撕心裂肺的慘叫還在耳邊,他們實在沒有勇氣接近眼前殺氣騰騰的怪物。
然而,羽昶歡卻在笑,他看向鮮血,彷彿在看著什麼令他瘋狂的事物,高舉起手,他以王者的姿態俯視眾人,「殺了他。」
鄔亦菲一怔。他在說什麼?
一步一步的向眾人走去,他聲音幽冷而清晰的道:「誰殺了他,我就饒他一命,否則,今天誰也別想活著離開!」
巷子一時間陷入死一般的靜寂。
慘叫的聲音已經漸漸化成呻吟,昭示著一條生命就快走向盡頭,羽昶歡冷笑,「你們的時間可不多了,看他多痛苦……」
「羽昶歡!」鄔亦菲終於從震驚中找回自己的神智,「你瘋了嗎!」
「我哪裡瘋?」他望向她的眼神中有著不解。
「你要殺就殺,幹麼這樣折磨他們!」這樣的他陌生得讓她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他怎會性情大變到如此地步?以前的他總是盡量避免殺戮和衝突,如果那才是他的話,如今眼前的惡魔又是誰?
「那怎麼行?」羽昶歡眼中沒有妥協,反而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敢對我的人動手,下場絕不只是償命這麼簡單!」
「你冷靜一點。」
「不要再說了!」他暴怒道:「我沒有做錯,這些人都該死,該死!」
「昶歡!」她沒法眼睜淨看著他墮入魔道。
羽昶歡卻不再看她,而是回過頭面向一干臉色鐵青的火鳳教叛逆,「要怪就怪你們是那幾個老賊的人,你們全都該死!」
頃刻間,羽昶歡已經欺身入那二十幾個苗人之中,所過之處血濺五步,對方雖然人數眾多,卻被他的殺氣攝去了魂魄,竟是方寸大亂。
慘叫四起,羽昶歡果然如他所說,不放過任何一個漏網之魚,且刀刀狠辣,卻又不給人一個痛快,一時間小巷之內哀鴻遍野、血流成河,儼然已經成為一片修羅地獄。
鄔亦菲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不……這不是羽昶歡,那是誰……那是誰!
那一張張猙獰的臉,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哀號讓她頭痛欲裂。
恍惚間,腦海中有一張女人扭曲的臉孔浮現,獰笑著,掙扎著,向她傾訴著死亡--
你知道死是什麼感覺嗎……
你知道嗎……
別說了、別說了!她不想聽,她不要聽!
然而血的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住手!住手!住手!」她幾近瘋狂地抱頭叫喊,「羽昶歡,你住手!」
似乎突然被拉回魂魄,他回頭看向崩潰的鄔亦菲,一皺眉,即刻打了個信號。
聽聞召喚,小羽自鄔亦菲袖中躍出,身形迅速變大。
剎那間金光萬丈,它似乎也感受到主人情緒的波動,引頸長鳴,聲音卻比往日多了一絲淒厲。
羽昶歡扔下兵器,帶著鄔亦菲一躍而上,金翅鳥長鳴一聲,飛天而去。
這一場屠戮終於畫上句點。
不一會,白衣苗人匆忙趕至,卻在面對眼前景象時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語。
半晌,其中一名弟子強忍著嘔吐開口,「教主,這……」
為首的女子懊惱地閉眼,別過臉,「我們來晚了。」
那個人體內的魔醒了。
你知道死是什麼感覺嗎?
夢中,有女人不停地這樣問她,那聲音冰冷至極,陰森至極。
別問她,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放過她,別再來纏著她了!
求求你,求求你……
娘!求求你!
鄔亦菲猛地驚醒。
正在為她擦拭額頭的羽昶歡詫然,對上她寫滿驚慌的眼眸。
鄔亦菲卻突然坐起身,死死地抱住他,像在自我催眠一樣道:「忘了,忘了,我全都忘了!昶歡,你快告訴她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亦菲!」羽昶歡皺眉,「醒醒!那是夢,你醒醒!」
她一楞,眼中依舊寫滿慌張和疑慮,「是……作夢?」
「是。」他的失魂落魄讓羽昶歡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焦慮,但卻又有道聲音在不斷地告誡他:要鎮定,鎮定,她還要依靠你。
深吸一口氣,他捏捏她的臉,「看,會疼,現在你已經醒了。」
「醒了?」鄔亦菲像個好騙的稚兒般摸摸自己的臉頰,卻又皺起了眉頭,「不疼的。」
那是他沒使勁捏啦……羽昶歡無奈。
似乎終於清醒一些,她甩甩頭,看向四周。
這是一間客房,但不是家裡的。
「這是客棧,我們的樣子暫時不適合回綏靖侯府。」
鄔亦菲順勢看到他衣角的血跡,之前的可怕記憶如潮水般湧向腦海,她突然猛地推開他,「你別踫我!」
羽昶歡有些錯愕,隨即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驚懼和……久違的鄙夷,便知道她想起了什麼,心口突然狠狠一疼,他冷冷一笑,「怎麼,剛才可是你自己投懷送抱的。」
話一出口,鄔亦菲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可是之前的畫面太過清晰,她竟無論如何都無法從腦海中抹去。她望向羽昶歡,神色中有著痛苦,「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昶歡該是笑容像陽光一般溫柔的男子,該是那個會把心愛之人視若珍寶的男子,是個笨拙而可愛的男子。
那眼前這個人又是誰?
「變?」羽昶歡的瞳仁又開始變化,笑得有些殘忍。「我從來都沒有變過,這才是真正的我,怎麼,害怕了?那鮮血的顏色配著你碧綠的衣角很美麗呢,我以為你會喜歡。」
低沉的嗓音宛如詛咒,鄔亦菲顫抖地望向裙角,那裡的確有一小塊乾涸的紅,在碧綠的衣裙上刺目得宛如心尖上的血,她痛苦地閉眼。
然而羽昶歡並不放過她,他狠狠地扳過她的身子,「看著我!不許閉眼,看著我!」她無視他的樣子讓他發狂。他聽如月說過她健忘的毛病。她閉上眼是想忘掉他的一切嗎?是想抹殺他的存在嗎?
不可以,他不、允、許!
「鄔亦菲,睜開你的眼看著我,不許把我忘掉!」
她猛地驚醒,有些茫然與眼前金色的瞳仁對視。這雙眼睛,她不是第一次看見。多少次醒來、多少次情動,陪伴著自己的都是這雙眼睛的主人。可是,他還是他嗎?他還是當日的羽昶歡嗎?就算他待她始終如一,但自己又能經過幾次這樣血的洗禮?
可是,難道就這樣放棄了?
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的畫面,在市集上的溫馨相伴,大瀑布邊的生死相許,病癒後的互許衷情,這些都是真真切切存在,她不惜一切守護住的珍貴回憶。她那樣認真的想守護過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啊……
並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忘掉的,她也有想守護的東西。
想到這裡,像突然堅定了什麼信念一般,她揪起羽昶歡的前襟欺身向前,「你說!你到底要怎樣才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你告訴我!」
凝視著眼前目光堅韌的女子半晌,羽昶歡心中波瀾起伏。不願意放棄嗎,還是不願意放棄嗎?
「若我說永遠別想了呢?」
鄔亦菲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樣震驚,也許是因為想通了,反而更容易接受了,就像當初羽昶歡說的:怕,又不怕……反正無論如何她不會就這樣放棄,那麼--
她突然揚起有些驕傲的笑容,「那我就親自幫你想起來。」那語氣居然是不輸於羽昶歡的高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