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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風光

  馬蹄聲似乎還在耳邊,馬車車輪的轆轆聲也彷彿未止,穆弘儒關上了後門,獨坐在花廳中,直至夕陽西下。

  好一會後,急驟的腳步聲傳來,像是包圍了穆府,而前門隨即砰的一聲被人破開。

  果然來了嗎?穆弘儒冷笑。

  一群官兵衝了進來,領頭的官員見全府只剩他一人,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氣勢威嚴道——

  「宣河南巡撫穆弘儒入宮覲見!」

  金鑾殿上,天子腳下,穆弘儒靜默跪在殿中,與龍椅上的皇帝對峙著。

  「大膽穆弘儒!你竟敢拒接聖旨?你知不知道光憑這條罪,朕就可以判你死刑,再誅連你的族人?」皇上十分憤怒的樣子,火眼金睛直瞪著殿下的他,不明白死到臨頭了,他為什麼還能這麼冷靜。

  「皇上恩典,草民已盡散親族,若有天大的罪,草民一力承擔。」他的話很清楚地告訴皇上,他已置生死於度外。

  「草什麼民?朕有准你辭官嗎?你給我站起來回話!」皇上只是想逼婚,可沒想丟了一個得力的臣子。他稍斂怒氣,指控似地問:「你告訴朕,朕的儀安公主外貌出眾、才德兼備,為什麼你不願娶?」

  「啟稟皇上,齊大非偶,臣配不上公主。」立起身後,穆弘儒十分坦然地告訴皇上他心中所想,雖有矯飾,態度卻相當真誠。「何況,臣早已有了妻室,再納公主,對公主及皇室反而大不敬。」

  「果然讓那忻氏猜中了,你寧可豁出生命也不願接受公主……唉,你們兩夫妻一樣的傻,一些風花雪月之事,值得拿命去換嗎?」皇上搖著頭感歎。情之一字果真害人不淺啊。

  但皇帝的話卻令他乍然明悟,不由得拱著手,垂首恭敬地問:「微臣斗膽,敢問皇上,忻桐可曾說了什麼?」

  「在她流放前,朕見過她。」皇上也不隱瞞。硬是拆散了穆氏夫妻,他心中不是沒有愧疚,尤其忻桐的表現又重情重義、捨身成仁,他便滿足了穆弘儒的疑問。「她求我放了你一條命。看在她也算癡情的分上,罪也不及死,朕便暫且饒過你這次。」

  她以罪民之身求皇上?而皇上竟也答應了?這之間的微妙關聯,讓穆弘儒更陷入忻桐與皇室間的一團迷霧中,漸漸看清了某些東西。

  「謝皇上不殺之恩。」他先做好表面功夫,而後便沉著聲,抽絲剝繭地試探皇帝的反應,「只是皇上是萬金之體,怎麼會見忻桐?還答應她的要求?」

  皇帝皺著眉,欲言又止,像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穆弘儒見狀,又進一步問:「而且,連臣都不知道忻桐原是京城人士,皇上的詔書卻寫得明明白白,不知皇上從何而知?」如此層層逼近,最後,他直中要害地說道:「是否在此之前,皇室與忻氏家族之間有什麼糾葛,才使皇上對忻桐的背景瞭若指掌,以至於皇上願意與她交換條件?」他最後這個問題,幾乎已然揭曉了答案。

  不過皇帝卻惱羞成怒,因為皇室隱瞞的事,這名微不足道的臣子——還是個有罪的臣子,居然敢意圖打探?

  「大膽!朕想見誰就見誰,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何需要你多言了?」皇上大喝一聲,一拍龍椅。「總之,這次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如今江南發生水患,民不聊生,朕派你至江南治水,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穆弘儒腦中靈機一動,突然有了暫時解決公主逼婚一事的方法。雖然忻桐的事仍不明朗,但至少他不會讓皇上及公主這麼容易遂了意。

  「罪臣謝主隆恩。」他再次跪下叩首,刻意強調了「罪臣」二字。

  「江南水患不除,你這罪臣之身,便一日不能除。」皇上順著他的話,語帶威脅,心想將他落上重一點的枷鎖,他便跑不掉了。

  然而皇帝的話正中穆弘儒下懷,他躬身一揖,表面十分恭敬,心中卻直冷笑。

  「臣遵旨。不過既是罪臣,戴罪之身如何與公主婚配?此也與律例大大不合,有違皇家祖訓及君臣倫理。罪臣懇請皇上收回聖旨,以免耽誤公主幸福。」

  「你……你……」連皇家祖訓和君臣倫理都搬出來了!他句句在理,皇上被堵得啞口無言,這下真是一巴掌打回自己臉上了。

  可惡又可恨的穆弘儒,果然老奸巨猾,不愧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這一回,居然連皇帝都敢算計!

  第9章(1)

  江南包含了蘇、浙、皖等地區,長江經此灘流,湖泊縈迴,舟船往返,草木蔥鬱滋長,景色清麗瑰奇。氣候溫暖、四季分明,生產稻米蔬果品質皆美,堪稱魚米之鄉。

  只不過,年初的春雨及梅雨下得頻繁,以致稻作欠收,許多地方甚至開始淹水。而至夏季暴雨不斷、長江潰堤,衝垮了許多民房,淹沒許多良田,朝廷派了不少官員前往江南治水,卻始終不見成效。

  時序入秋後,依舊陰雨連綿,田不可種、屋不能住,數萬人民無家可歸,民不聊生,怨聲載道。直至冬日嚴寒,已經路有凍死骨,人民亦有了動亂的跡象。

  朝廷有鑒於此,特地派遣曾在山西治水有方的穆弘儒前往,希望能緩解水患,救萬民於艱危,渡眾生於困苦。

  赴江南兩年多來,穆弘儒不僅勤習前人於本地治水的成功與失敗經驗,先疏浚堵塞之地,更實地勘察每個淹水的村鎮,考察了三百多條河流,最後才謹慎地進行動工。

  在大水好不容易退了之後,他又廣開水利工程,同時積極培育良田、蓋防洪民居,甚至著手畫了許多水利及地形圖,以便利後人在此地的治水工作,可謂貢獻卓著。

  他又成功締造了一次傳奇,江南人只要提起「穆弘儒」,無不連聲讚好。然而,更令當地人覺得奇怪的,便是這位穆大人有個怪癖,就是三餐不管吃什麼食物,一定要有個包子。

  聽說,他可以為了找個名聞遐邇的包子攤,帶著兒子穆丞親自爬過兩、三個山頭;也曾經追著一個賣包子的小販到人家家裡,嚇得對方手足無措,結果他只是為了買顆包子。

  不過,他可也不是照單全收,有些包子,他看了看外表就不買了,有些包子他買了,聞聞香氣之後卻全分給屬下,因此江南許多包子販,也頗以能讓穆大人吃他們的包子為榮。

  「爹,這是黃魚村裡一名婦人做的包子,聽說每十五天才會到鎮上來賣。」穆丞今日和胡關外出回來,興匆匆地衝到父親身邊說。

  他今年已十歲了,但不知是環境的磨練抑或心有罣礙,如今已比兩年前沉穩聽話許多,除了關係到包子的事,他才容易忘形。

  「我看了看外形,也聞了香氣,很像小娘做的呢。」他喜孜孜地獻上包子。

  這是來到江南的第三個冬天,穆弘儒正在江岸邊巡視築堤工程進度,因為已近完工,更不可輕忽大意,所以他可是頂著寒風,和底下的工人一起耐著冷。

  遠遠看兒子跑過來,他本想疾言提醒兒子行事不能浮躁,但一聽到包子,所有責怪的言語便被拋到九霄之外。

  「我嘗嘗。」他抱著希望吃了口包子,卻隨即眼神一黯。「不是這味道……」

  「不是嗎?」穆丞也抓起一顆,學父親吃下一口,結果一張小臉也不由得苦了起來。「真的不是……」

  「剩下的,等會賞給那些工人吧。天氣冷,吃熱包子正好。」心情由喜悅墜至谷底,但穆弘儒控制得很好,只是平靜道。

  穆丞將包子遞給身後的隨從,讓他們去處理,而後也望向水流平緩的水面,薄霧造成了陰沉的天色,就像此時他臉上不符年紀的憂鬱。

  他喃喃自語道:「爹,我很想小娘……她到底去哪兒了呢?」

  見兒子小小年紀已承受著數倍多於此歲的壓力,穆弘儒安撫般的一笑。「我記得當年忻桐還是你自個兒挑的後娘,你似乎十分執著於她?」他好奇地望著兒子,「你怎麼不會要我再娶?」

  穆丞挑著眉回視,那模樣竟與他十分相似,彷彿父親問了個很笨的問題。「你要再娶嗎?」

  被兒子來一記回馬槍,穆弘儒頓時語窒。他是完全沒想過再娶,即使一輩子都找不到忻桐,他也早斷了另外娶妻這個念頭。

  因為有過真愛以後,其餘的小情小愛,都打動不了他了。

  所以,他拿這問題問兒子,不料是問了句廢話,父子倆的執著,根本就是一脈相承。

  「爹現在擔心的,是目前治水工程已告一段落,皇上傳旨給我,說要至江南行宮避寒,順便視察治水工程。就怕他滿意了之後,會下旨調動我的職位,屆時我們便不能再繼續留在江南尋人了。」他有些低落地說著。

  嚴格說起來,這兩年裡,他根本沒有真正快樂過。

  「忻桐她……有些秘密,這兩年經我暗中調查,事實也接近明朗了。皇室虧欠她,虧欠得太多了,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世之謎,能不能成為說服皇上的關鍵,讓他告訴我們她的下落,或讓我們能繼續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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