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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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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

  「不要?」

  「嗯。」

  「為什麼不要?醫者父母心,妳怎能狠下心見死不救?!」

  「為什麼不能?誰說醫者一定要視同親痛,你我非親非故的,你的死活與我何干?」

  「不是救我,而是我家老爺,妳知道他是閩江一帶的大善人嗎?鋪路造橋、施糧布粥、救濟無數鄉里,功德可說是上達天聽、下達民心、百姓口耳相傳的大好人——」

  纖纖素腕一抬,止住對方大肆吹捧的豐功偉業。

  「一萬兩。」

  「一萬兩?」

  「黃金。」

  「什……什麼?黃金?!」戴著皮帽,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顯然是大戶人家的管家,他倒抽了口氣,雙目瞠如牛眼。

  「沒有萬兩黃金就叫你家老爺準備好壽衣白幡,早早入土省得拖累子孫。」

  中年男子氣得一句話說不上,呀呀啊啊半會,憤怒的甩袖離去。

  桃花江,桃花江,桃花流盡千重山,萬重水。

  百鬼行,萬鬼行,千魂萬魄行至此,畏向前。

  這是一座看似無奇的桃花林,長年綻放著紅白相間的艷麗桃花,花與果實並蒂,不論春分或冬雪,經年累月花開不謝,結實纍纍。

  兩條小溪流錯開流經東、西方,晨時輕霧瀰漫,沾露花瓣、葉脈,晚風一起氤氳似雲,帶來水氣和祥瑞之氣,整片桃花林彷彿籠罩在霧色當中,淡黃的月光一照更顯得仙影緲緲。

  如此人間仙境,遺世獨立的桃花源,它的美充滿天地靈氣,如詩似畫,片片落下的花雨如嫦娥的眼淚,思念著早已不在人世的夫君,悔偷靈藥。

  但是,少見的美景卻無人敢涉入,因為……

  桃花雖美,艷得火紅、冷得冰霜,紅與自狂野地交錯而立,一座座字跡剝落、年代已久的古墳林立錯縱、龜裂,傾倒的墓碑早分不出墓主是誰。

  近乎嗚咽的幽冥聲總在半夜時分響起,時而近,時而遠,有時是老人的哭聲,有時是女子的悲泣,有時是稚童的啼哭,有時是男子不甘的哀嚎,一聲又一聲,悲切而淒涼。

  隱於兩山之間,遠離鄉鎮,附近的村落不知有桃花林,只面有畏色地懼提林中深處的「千塚谷」。

  千塚谷,一抔抔突出的土堆何只千塚,它埋葬著遠古冤死的黎民百姓,以及死在戰場上無人收屍的士兵,他們用自己的骨血和腐肉種出冤氣難吐的妖艷桃花。

  「寫意姊姊,妳為什麼不救李員外?他的善行遠近馳名,連皇上都親筆題匾,賜封為行善人家。」

  開口的是一名頭紮兩個髮髻的小女童,年紀不大,大約七、八歲左右,一身鵝黃色衣褲看來俏麗,圓圓的小臉微帶一絲憨氣。

  「不為什麼,看不順眼。」蘇寫意的視線還在古醫書上,十分專注。

  「可是包括管家在內,人家的夫人、兒女,甚至老太君都來跪求好幾回了,妳怎麼忍心獅子大開口,要一萬兩黃金當診金?」要是她有寫意姊姊的醫術,決計分文不取,救人為先,學醫不就是為了這時。

  「要太少他們還會來。」言下之意,她不想救,故意刁難。

  「寫意姊姊說得好冷血,妳是世人推崇的神醫耶!」只有她不救的人,沒有救不活的人,擁有這樣的天賦,不救人好可惜啊。

  月眉一揚,燦如星辰的美目微冷,冷誚反答,「我有說想當嗎?」

  學醫是興趣,她的興趣關別人什麼事?為什麼有人求,她就得救?況且她從沒掛匾額設醫館,還特地住在這人煙稀少之地,那些口耳相傳的患者自己要來找人,她當然毋需理會。

  「但妳就救了那為富不仁的王員外一命,為什麼?」

  「妳沒聽過禍害遺千年?我是順應天命。」她沒說的是,王員外符合她的「條件」。

  這叫順應天命?「寫意姊姊,這也算原因嗎?」

  徐徐微風吹來桃花香,也揚起烏木般髮絲,清妍絕麗的容顏映著滿谷飛舞的桃瓣,花美猶遜人三分,頓失顏色,雪嫩芙頰透著早春的寒氣,膚自勝雪。

  清雅似蘭、沉靜如菊,蓮容出塵的蘇寫意有著天下無雙的姿容,她眼神淡漠,目光無波,恍若死寂中綻放的桃花,雖有艷色卻看淡世情,孤傲冷性,不生半點波瀾。

  她的美偏於冷艷,眉不畫而黛,一如遠山縹緲於雲霧之中,湖心般深幽的黑玉水眸鑲著雪融後春水,瑤鼻如柱玉鋌而立,不點而朱的瀲艷丹唇彷彿眼前的桃瓣,嫩紅有澤。

  這樣世間少見的絕色女子本該有副悲天憫人的良善心腸,習醫救世、以解世人之苦,方為不辜負天生的好皮相,品性堪為傳世。

  可惜冷僻的性子不喜與外人往來,更不認為學醫就得救人,遂成了今日的「邪手醫仙」。

  「妳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翻頁,蘇寫意繼續優遊文字海,對這話題沒興趣。

  「寫意姊姊妳可知,今天妳救了大善人,明日大善人一歡喜開倉佈施,廣贈米糧衣帛,就有更多人能受惠了,救一人如救百人,這是多大的功德。」生性善良的小漾極力為人說情,頭頭是道的大道理說得好不憤慨。

  她是黃河大水受災的孤女,五歲以前以乞食為生,小小年紀已看盡人生百態,所以說起話來老氣橫秋,一點也不像才八歲的小女娃。

  而後她跟著的老乞丐因故病死,她也受了風寒無錢可醫治,病得只剩一口氣奄奄一息,被某個壞心的老爹丟到野外,任其自生自滅,免得她的病傳給其他人。

  不知是她運氣好,命不該絕,或是不幸地遇上煞星,就在她嚥氣的前一刻,一隻雪白的貂躍過她頭頂,然後一位穿著怪異、白鬍子白頭髮、很老很老的怪老頭一腳往她胸口一踩……

  人是沒死,等她一睜眼再清醒過來時,身邊多了兩個讓人以為踩進神仙窩的仙女姊姊和和藹仙人。

  雖然她後來發現她錯了,錯得離譜,與其說進了神仙窩,倒不如說她入了地獄門,仙女們貌美心惡,神仙老人更是隨性做事,三人無是非觀念,一切妄性而為。

  「那會很擠。」該死的就去死,活著很佔空間,她討厭人多。

  「很擠?」什麼東西啊?難怪她當不了無雙老人的弟子,因為她總聽不懂他們三個在說什麼。「反正寫意姊姊不該這麼隨心性做事,也該考慮道德……」

  「我沒有都隨心所欲,我也有定下規矩。」眸心微抬,她為自己辯解。

  「規矩……對,是有規矩,但……也有例外嘛!」照那規矩,大概只剩千古塚裡的死人有機會知道她的醫術了吧。

  一不醫皇親國威,二不醫達官貴人,三不醫武林人士,四不醫富紳富賈,五不醫販夫走卒,六嘛!看不順眼不醫,七是心情欠佳也不醫,八……

  總之,林林總總自定義了十幾條不醫的規矩,全是為了省麻煩,況且寫意姊姊基本上也沒照規矩走,不然那個王員外是怎麼好的?所以這些規矩根本是為了打發外人用的。

  雖然她壓根不承認救過誰,不過名氣一大,眾人仍是趨之若鶩,不斷有人找上門來,所以她才會以規矩跟診金刁難。

  當然,是有小漾口中的例外,那能令蘇寫意毫無怨尤,只要一開口便救人的唯一,便是和她師承同門的毒仙子「辣手毒仙」魯清墨——和她自幼相依相偎,一同習藝的師妹。

  「妳很閒是吧?才會這麼有空幫人求情,還不快把藥草拿去石頭上曬,申酉交接時分再一一收齊,以布覆蓋,別沾了晚上的霜氣。」覆發的長巾一扯,流洩而下的烏黑長髮倏地在陽光底下發出耀目光彩。

  只有小名而無姓的小漾看傻了眼,怔忡地盯著那頭美麗長髮如雲披散,再一次眼前絕塵的美色而失了神。

  沒在意小女童反應的蘇寫意微揚起頭,迎著淡淡的微風,輕輕甩著發,蓮足輕移林間深處,潺潺流水聲由上而下奔竄。

  千塚谷內雖鬼魅邪說甚多,但也是絕佳的天然山谷,地氣足,水量豐沛,集山川靈氣而叢生罕見藥草,處處可見人蔘、靈芝、何首烏之類的珍貴藥材,更有數不盡早已絕跡他處的聖藥靈果,故而她從不缺乏藥材的取得,俯拾皆有。

  不過有些是她刻意栽種,極為珍貴或含有劇毒的藥草,因此她習慣自行采收,不讓小漾碰觸,免得她中了毒還得連累她解毒,多生一事。

  水澗旁的清泉清澈無比,略帶一絲冰涼,經年累月的沖刷形成天然碧池,魚蹤點點,優遊其中。

  淨手後的蘇寫意以纖白素手一掬潭水往素顏拍灑,沁心的涼意直透雪肌,清涼了玉骨,令人神清氣爽,全身舒暢。

  輕卸羅衣,除了鞋襪,雪嫩玉足浸入池中,光滑裸背一如白玉羊脂,嫩白地任由飛濺而下的清澗沖洗,螓首舒展微閉著眼,狀似小憩的斜倚經水洗刷而泛白的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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