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朗風就這樣在門外徘徊了很久很久,最終,還是只能黯然神傷地轉身離去。
朗風哥哥……
累得伏在嫁衣上閉目養神的花相思在恍恍惚惚間,驀地挺直了腰,驚喜地抬眼環顧四周,卻遍尋不著他挺拔的身影。
「我做夢了嗎?」她悵然若失地喃喃自問。
如果是夢,為什麼她會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了朗風哥哥?
好像他就在她的周圍附近,正溫柔地凝望著她……
這怎麼可能?
「當然是夢,他現在忙著準備當駙馬,又怎麼有空來看我?就算他來了,我也……」她蕭索寂寥地歎了口氣,揉揉酸澀不堪的雙眼,拿起了嫁衣,卻一時不小心被上頭的繡花針刺中。「噢!好疼。」
銀針明明就別在紅緞上,顯眼至極,她怎麼會沒瞧見呢?
花相思輕咬著微微出血的指尖,眼前突然一片霧濛濛,她心一慌,連忙用力揉了揉眼睛,眨了眨……好不容易才逐漸清楚好轉過來。
「嚇死我了。」她撫著驚跳的心口,好半晌才恢復冷靜,繼續穿針引線,以一條美麗如月光般的銀色絲線,輕輕巧巧在袖口繡出了一朵朵山茶花。
朗風哥哥會喜歡山茶花嗎?
朗風哥哥會喜歡……他的新娘子嗎?
左邊胸口再度隱隱刺痛,她喉頭幹幹的。酸酸苦苦的,又泛起一縷異樣的甜腥,她隨手拈過一隻甘草梅子入嘴,讓那甜甜的梅子掩蓋住那種嗆澀難禁的滋味。
就快繡完了。
只要繡完公主的嫁衣,她就能好好地放手休息了。
寶嬌笑嘻嘻的抱臂,上下打量著一臉倔強冷漠的陸朗風。「我的准駙馬,怎麼了?誰欺負你了,臉那麼臭?」
「公主夤夜造訪,有何要事請講。」他冷冷地道。
反正彼此心知肚明這本就是一門被強迫的婚事,也就毋須佯裝什麼。
「我要你明兒陪我去江南各處風景名勝逛逛。」
他神色更冷淡。「微臣有公事,恕不能奉陪。」
「喂,姓陸的,你講話給我客氣一點喔!」寶嬌公主縱然興致再好,聞言也不高興了起來。「就算本公主喜歡你,也由不得你出言不遜——」
陸朗風只是挑眉看了她一眼,眸底帶著一絲明顯的嘲弄。
寶嬌公主豈會不懂他的嘲諷因何而來?
「我知道你怪我橫刀奪愛。」她哼了一聲。「可是本公主也有千百個不願意啊,要不是父皇要我非嫁不可,要不是不嫁還會被笑是嫁不出,要不是每回本公主挑中的都是別人早選走的貨色,我今天犯得著在這兒看你的冷臉子嗎?」
陸朗風一怔,有些異樣地盯著她。
這個潑辣刁蠻任性的公主,原來也會有這些迫不得已的苦衷?
「公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行事又何須受旁人左右?」
「開什麼玩笑,這年頭就連流氓都得顧及形象了,何況我可是個公主呢!」她有些氣憤地道:「而且堂堂一國公主居然沒人敢娶?這話要傳出去,我還怎麼見人哪?」
他看著她,沉默良久,「那為什麼是我?」
「本公主要嫁的人,當然要很優秀才行,你是狀元,看起來又挺順眼,不挑你我還挑誰呀?」她沒好氣地反問:「難道要我挑那個膽小如鼠,被我瞪一眼就昏倒的笨榜眼?還是那個長得比本公主還娘娘腔,風吹就跑的爛探花嗎?」
「公主盡可以挑選其他男子,天下這麼大——」
「唉……」寶嬌公主煞有介事地歎了一口氣,還挺感傷的。「男人那麼多,時間那麼少,本公主也覺得很無奈啊!」
「或許公主——」
「喂喂喂!」她突然杏眼圓睜,橫眉豎目瞪著他,「你是不是想勸我放你一馬,另外找別人來當這個駙馬?」
「沒錯。」陸朗風坦率承認自己的企圖。「其實公主也是性情中人,為何不——」
「成全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她懶得聽,索性揮了揮手。「不要再說了,這種話我都聽到耳朵出油了,反正你明天陪我去游江南,等本公主的婚宴大菜備好,花轎造好,嫁衣繡好,你就準備來迎親就對了!」
「公主!」
第8章(2)
東家酒樓一十八套祖傳婚宴大菜小點全數擬妥了!
鳳家鳳轎坊美麗華貴優雅的牡丹花轎也雕製成功了!
現在,就等花房嫁衣閣精心繡制的嫁衣完成,寶嬌公主就可以在柳家、蘇家雙媒合體的牽成下,風風光光地準備嫁人啦!
壓在肩頭的皇命重任,終於即將光榮卸下了,但是柳搖金卻是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尤其當她收到花府捎來嫁衣已經做好的口信時,心頭頓時泛起了一陣酸楚。
「相思……」她眼眶紅紅。「對不起,搖金姐姐居然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承受這些,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她甚至還得代替公主這個新娘子,從自己的妹子手中接過那教人針針心碎的嫁衣。
柳搖金就當自己壓根就是公主的幫兇!
懷著愧疚難受的心情,她最終還是硬著頭皮上花府去了。
只是當柳搖金一踏入花相思寢居的小院子時,還以為第一眼看見的會是為情憔悴淚漣漣的悲傷小女人。
沒想到花相思雖然瘦弱得教人心疼,可是精神居然不錯,還坐在院子裡對這池塘在……賞魚?!
「相、相思,你還好嗎?」柳搖金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做什麼?」
花相思目光自池塘裡優遊自在的魚兒收回,對著她溫柔一笑。「搖金姐姐你來了,吃過早飯了沒?」
柳搖金有點傻眼的看著她。「什麼?」
「對了,公主的嫁衣做好了。」她嘴角揚起一朵微笑,芊芊小手自一旁的花幾上抱捧了起來。「搖金姐姐帶回去覆命吧!」
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的正常……卻是太正常了,令柳搖金突然覺得莫名心慌不安起來。
「相思,你還好嗎?」她顧不得嫁衣,緊緊握住花相思的手,隨即一震。「你的手好冰啊,相思,你又病了嗎?」
「我很好。」花相思對著她笑,不著痕跡地縮回手,彷彿像藏起來。「姐姐不用擔心,你瞧,我沒咳也沒發燒,我好很多了。」
「真的嗎?可是你看起來……」非常不對勁啊!
「搖金姐姐,對不起,得麻煩你親自將嫁衣送過去給公主,」她歉然一笑,「我最近因為趕著繡它,有點累……」
「當然是我送。」不知怎的,柳搖金突然鼻酸了起來,抑都抑不住。「你在家好好休息便好。」
花相思點了點頭,眸光再度瞥見那池子裡靈巧穿梭水草間的魚兒,若有所思地低問:「搖金姐姐,如果做人可以像魚一樣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就好了。」
柳搖金眼眶一熱,一時說不出話來。
「朗風哥哥說,等他和公主結完親後,就會娶我了。」她的語氣若喃喃自語。「可是我想當他的妻,我不做他的妾……很傻,對吧?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真傻。」
「不,不是的!」柳搖金再也忍不住嗚咽低喊:「你一點都不傻!倘若可以選擇,這世上有誰是願意和別人共侍一夫的?這世上又有哪個女孩不傻盼望著能『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離』?」
「搖金姐姐,謝謝你……總算有你明白我的。」她蒼白的小臉終於悄悄落下淚,淒楚地微笑,「總之,這一切都是命,該遇著什麼,該失去什麼,都是命中注定的,逃也逃不過。」
「相思,你不要這麼說……」柳搖金也哭了,緊緊地抱住她。「會有轉機的,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
「我怕我等不了了,」花相思靜靜地靠在她溫暖的肩頭上,突然覺得好累好累。「現在的我,只希望朗風哥哥能快樂就好了……」
「傻妹妹!」柳搖金淚如雨下。
「搖金姐姐,你的肩頭借我睡一下好嗎?」她輕輕地一歎,聲音越來越小。「睡一下下就好……」
連日來所有壓抑累積的傷心、絕望、痛苦和疲憊,終於淹沒、吞噬了她……
柳搖金不知怎的心頭一緊,「相、相思?」
她沒有回答,一動也未動。
「相思,你別嚇我,相思?」柳搖金心下一寒,忙扶住她軟軟的身子,顫抖著手輕探了她的鼻息。
還好,雖然氣息很微弱,但她是有呼吸的,她……
柳搖金倏地睜大了眼,驚恐地瞪著緩緩自花相思鼻下流出的黑色血液——
「相思!」
王大夫收起搭脈的兩指,神情凝重的搖了搖頭。
一旁焦心等待的花老爺和柳搖金見狀,一顆心隨即直直往下沉。
長命和百歲則是驚呆了,不敢置信地望著床上的小姐。
不!
「短短數十日內,她的病情怎麼會惡化成這樣的地步?」王大夫溫怒的環顧眾人,「難道你們沒有一個人留心到她的身體狀況嗎?」
「可、可是她最近都沒咳了,我們、我們還以為她身子大好了……」花老爺痛苦悲憤到哽咽難言。
「老夫不是再三叮囑,小姐的病一定要好生保養為要,絕對不要受到大喜大悲的情緒刺激,否則五臟耗弱甚劇,嚴重的話,隨時有危及性命之憂嗎?」王大夫難言束手無策之情。「若老夫診治的沒錯,她今日必定少咳、徹夜少眠、易驚醒、胸口反覆酸苦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