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輕聲應是,接過小包袱便行禮告退。
「他怎麼知道該送哪去?」
賀元輕哼一聲。
「你都來京城七天了,該知道的我自然都知道了。」連她是個女人的事他都知道了,其它別的還有什麼難的嗎?白家母女的落腳地,查起來根本毫無難度。
白雲瞧他像是又冒出了點火氣——他對她是女人這件事,始終保持著隨時發火的陰陽怪氣狀態。她暗自撇嘴,問道,,
「我與賀明他們不熟,見面招呼完後不就該回去閉門讀書了嗎?」是誰說過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全天候懸樑刺骨死讀書的啊?居然還有閒情去交誼敘舊。老實說,對於賀明趙玥之流,她早就忘在腦後了,只隱約記得一個是撒錢的笨蛋,一個是趨炎附勢的紈褲。
「你得知道,一個士子,只是會讀書,是沒法真正獲得尊重、取得天下士子認可的。在京城這地兒,尤其勢利。琴、棋、書、畫、詩、酒、花,你可以不專擅,但得學會品監;當然,這種風雅,一時之間強求不來。可至少,你得懂得遊藝,馬球、蹴鞠,只要有一項玩得好,你就能較為順利地打進勳貴圈。」
「所以,你等會還要帶我去蹴鞠?,」她向來踢得不錯,可不代表她現在有這個閒心。
「必須去。」賀元當然看出了白雲的不情願。
「為什麼?你想我交好賀明他們?」有必要嗎?
賀元定定望著她的臉,好一會,拉著她的手臂往外走,邊走邊道:
「不為其它別的,就當是……為了你的腦袋吧。」說完,輕歎。
「沒想到白雲這些年連蹴鞠也沒落下。我以為他光是忙著寒窗苦讀就已經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不然怎麼能在如此幼齡就順利在功名上不斷進益。」柯銘看著在鞠域裡奔馳如風、完全無視兩個守門員壯得幾乎能塞滿球門的所有空隙,不斷將球給踢進球門得分,把另一隊裡的賀明與趙玥氣得頻頻跳腳。
賀元沒有下場,暫時當白雲這一隊的指導師,不過因為白雲表現良好,倒也沒指導師什麼事,就見他雙手交叉環胸前,目光始終盯著在場上活躍靈動的白雲,問著身邊的柯銘道:
「阿銘,你看白雲怎樣?」
「極好。書讀得好,蹴鞠上也是天才。」
「我問的是她的模樣。」
「模樣?」柯銘有些疑惑,也看向白雲,從白雲的長相到他靈活敏捷的身手。「若你是問長相,倒是個清俊的。若他能順利通過會試,在殿試上表現得出彩些,被欽點為探花也不無可能。」
「你不覺得她長得女氣嗎?」在不知道白雲是女性之前,賀元自然不會覺得白雲長相有問題。可在知道她的真實性別之後,再怎麼看她,都覺得這是個女人,就算穿了男裝,還是個女人。簡直是明擺著的事實,怎麼會有人看不出來呢?
「女氣?」柯銘輕笑。「男子長相清麗者,向來並不少見。你看趙玥,長相隨了他娘親,這幾年與他妹妹長得愈來愈像,幾乎要被當成雙生子看了。白雲與趙玥兩人站在一起,就算錯認,也是趙玥被當成女子看待的機會比較大吧?咦——」話說到一半停住,沉聲道:「看來趙玥是輸急了——」指著鞠域裡的突發狀況道。
賀元看過去,俊目微瞇。
在鞠域裡,因為搶球而造成衝撞,就算白雲靈巧地及時閃開趙玥的一記飛鏟,沒讓自己的腿受傷,卻阻止不了兩人撞成一氣跌在地上。被撞的人很快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半聲疼也沒喊,就要繼續比賽;可撞人的那一個卻是不幹了,在地上唉唉叫老半天,發現沒人應和,氣得跳起來,伸手就朝白雲推攘過去。白雲一時不防,被推個正著,整個人連連退了幾步;而趙玥不依不饒,繼續追打過去——
「住手!」賀元快步過去,同時出聲喝道。
當然白雲從來也不是個會吃虧認衰的人,她在趙玥的拳頭揍來時,側了臉閃過,同時踹出一腳,正中趙玥肚子,生生將他踹翻在地。
「你這該死的鄉村野人!你竟敢——」趙玥努力要跳起來揍人,卻一時肚腹無力,站不起身,雙手直拍著地。
「來人,扶他去休息。」賀元已經走過來,以目光將幾個圍過來的家丁給定在原地,不敢有所動作。之後一手抓住白雲,並且喚來趙玥的小廝將他扶走。
「端方,你幫我好好教訓他!什麼玩意兒,竟敢還手!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小爺揍他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氣——」罵罵咧咧的聲音慢慢變小,然後在賀元冷沉的目光下,無言,並且轉身給了扶他的家丁一巴掌,罵道:「沒眼色的混帳!還不快扶本少爺去休息,還楞著作啥!」
待趙玥作戲一般地大呼小叫離開後,賀元仍沒有放開白雲的手,看著她,平聲問道:
「繼續踢嗎?」
「是你要我來踢的。」踢不踢於她又沒差。
「他剛才推你哪裡?」由於角度的問題,賀元只看到趙玥推到她,卻不確定有沒有碰著不該碰的地方……他目光不著痕跡地飛快掃過她過度平坦的胸部。
「放心,我閃過去了。他只推到肩膀與手臂的部份,沒發現我衣服下纏著布巾。」幸好現在是初春時節,仍然穿著厚衣服,不會輕易被看出破綻。
這是布巾會不會被發現的問題嗎!賀元深吸一口氣才忍住咆哮的衝動。
「阿元,趙玥說他傷著了,不玩了,你要不要下場接著玩?」賀明跑過來問著。
「嗯……」本來打算點頭應好,眼尾卻掃到入口處正有幾位貴女正在下馬,而且目光全往這邊盯來,便改口道:「你們接著玩,我送白雲回去。她該要溫書了。」
賀明也聽到了鞠場入口處的喧嘩聲,看過去,認出了那些人,驚訝道:
「她們怎麼來了?不是都去參加新安公主舉辦的馬球賽了嗎?」馬球賽的球場在城西郊外呢。而且今天這裡沒有蹴鞠賽,這些人來幹嘛?
「我們先走了。」趁那些女人還沒過來,賀元拉著白雲往就近的一處角門閃去,一下子便不見人影。
待賀明也想到應該溜時,已是來不及,因為幾個行動俐落的貴女已經快步過來,抓著他就一通質問——
「賀明!你真不夠意思,今天跟賀二爺在這兒蹴鞠,都沒招呼一聲——」
「對啊對啊!你還說最近賀二爺忙著別的事,不會來鞠場呢,這下你怎麼說?」
「你不是說下次賀二爺玩蹴鞠時,一定讓我們知道的嗎?,」
「賀二爺人呢?剛才還看到他在這兒的啊。」
賀明頓時頭大如斗,心底偷偷抱怨起賀元的不厚道,既然跑路時還記得要把白雲挾帶走,怎麼就偏偏忘了他這個親堂哥,任由他在這兒水深火熱呢?
第9章(2)
賀元帶著白雲從一條小巷子左轉右繞地走了約一刻鐘之後,終於繞出那條長長的巷子。一踏出去,鮮嫩春色撲面而來,入目儘是盎然生機,竟是走入了一望無際的桃花林裡。
豆蔻梢頭二月初……
桃花還沒完全盛開,只有寥寥幾朵,更多的是一點一點的粉色花苞俏生生地在枝椏間待放,在一片鮮綠新葉裡妝點出迷人的桃紅。
比起千樹萬樹桃花開的壯觀美景,白雲更喜歡代表生機的鮮綠顏色,所以她深深吸一口氣,讓春天的氣息盈滿胸臆,才萬般不捨地緩緩吐出。
「倒沒想到皇城中心地帶有這樣一大片樹林。」雖然進京沒多久,卻也深刻體會了何謂「寸土寸金」,京城這地兒,想活出個人樣可真不容易。
「這裡是皇家園林的外圍區,一般人進不來。」
「你剛才跑得那樣快,是在躲誰?」白雲問。
「我需要躲誰?」賀元輕哼。
「好吧,不是躲。是不想看到誰?」白雲很不能理解這些貴公子們對別人的用語的挑剔,直白說話也不行,非得體面包裝一下,其實還不就是同樣的意思。
「國朝男子二十、女子十八,為適婚之期。」賀元悶悶地道。
白雲想了一下,看著他。
「你今年一月剛行完弱冠禮,這便等同於昭告世人,你要相看對象了,所以……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你的過目不忘、從無錯漏哪裡去了!」賀元瞪她一眼,《詩經》乃傳世經典,豈容褻改?
「知識學了不就是為了活用?」
「你這個只善於模仿、不會創新的人,也懂得什麼叫活用?」
「現在不就是了?」事實證明,她不是個書獃子。然後,又接回前面的話題:「那些女人都相中你,可你一個也沒相中,所以不想見她們是嗎?」
賀元輕哼。
「京城裡的女人,難不成能比小歸村的女人還厲害?能讓你為此走小門避讓?她們會拿棍子敲昏你,然後把你拖回家生米煮成熟飯嗎?」白雲想起四年前小歸村發生過的那件震驚十里八鄉的剽悍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