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鄒子傑面無表情地看著藍侞珺,在她詫異的目光下,彎下了腰身將她抱起,一路將她抱上了車。
在他懷裡,藍侞珺僵硬地一動也不敢動,直到坐入副駕駛座上,他也很快地回到駕駛座上,那一刻,車內的氣氛可說是瞬間凍結,她的身體冷得發顫,心也跟著被凍傷了。
她知道他肯定是看出她身體不適,但他才為她繫上安全帶時的眼神好冷洇,如同陌生人一般。今天他之所以出手幫助她,只是不想裝作視而不見,那會令他良心不安,即使只是路上的小貓、小狗他都會救的,從小他就是個有愛心的人。
所以,現在他的眼裡,她也只是一隻小貓或小狗,是這樣的嗎?
淒然的眸光只能飄向車窗外,教眼前不斷向後退去的街景燈光一一吸收,直到車子停下的那一刻,她臉上所有教人鄰憫的神情也已不復見。
來到急診室外,鄒子傑打開車門,打算再次將她抱出車外,但她卻逞強地說:「不,我可以自己走。」
只是再前進一公分就能觸碰她的大掌,在她出聲的同時停了下,指尖在那瞬間微乎其微地顫抖了下,但很快地,鄒子傑收回手,並向一旁退了開來。
藍侞珺低著頭,強忍著不適下了車,一步步緩緩地走向急診室。
身後冷酷的目光不曾離開過她蹣跚的步伐,她那生理痛苦的模樣不是裝出來的,所以他無法狠下心撇下她不管,但她呢?在想什麼?
這回是打著什麼心態回來的?打算悄悄地回來,然後呢?又若無其事地再次悄悄離開?
若他再次讓她這麼做,那該死的人就是他了,她以為她能夠耍他幾回?蠢一回就夠了,真的夠了!
※※※※※
急診室中,值班的醫生正在詢問藍侞珺不適的情形,而鄒子傑則是站在走廊的前頭,距離她有些遠,她只能偷偷看著他那冷漠得近乎冷酷的側臉。
醫生對她說了些什麼,她聽得不是很真切,只記得問她最後一回吃東西是在多久之前,又吃了些什麼,然後便開了藥劑給她吃下,再來為給了她一張病床先做休息,一早再為她做更詳細的身體檢查,而她則本能地遵照著指示一步步去做。
但是,當她躺下後,雙眼都還沒能閉上休息,卻發現他不見了。
終於還是無法忍受走了是嗎?
思及此,一股難忍的情緒忽地湧上心頭,淚水濕潤了她的眼眶,一闔上便墜下豆大的淚珠。
她拉起被單,將整張臉埋入裡頭,不讓自己在公共場所失態。
然而,在藍侞珺躲在被單下整理情緒的同時,她以為早以離開的人,其實並沒有離開,只是走進了她看不見的角落罷了。
鄒子傑來到急診外的外廊上,打了通電話之後,便安靜不語地坐在牆邊的長椅上,怔愣地望著掌心,彷彿剛才抱著的溫度仍在,仍是牽動著他的心緒,久久不無法得到平靜。
她瘦了,也憔悴了……這幾年過得不好是嗎?因為那個他是嗎?
「哼!」從鼻子發出冷笑,鄒子傑的表情轉為不屑。
她雖是低調地嫁給了富商,但前幾年仍有記者拍到他們夫妻倆一同外出的照片,那些照片他都一一看過了,那時的她,臉上儘是幸福的笑容,還一度教商業媒體喻為年度最佳夫妻檔,但這對模範夫妻卻在四年後閃電離婚,雖然與結婚一般低調,仍是躲不過媒體的捕捉,,甚至還查出她得到巨額的贍養費。
她前夫是「帝索集團」第一大股東,而她則排名第二,雖然這場婚姻只維持了四年,但四年的時間可以讓她成為一個富豪,也很值得了。
但,她婚離了,人卻沒有回來,他等了又等,終究是沒等到她回來,她完全遺棄了他……這個朋友。
所以,他不再去注意任何有關她的消息,他放棄了,不再等待,更丟了那只戒指。
該死,她回來做什麼呢?他都放棄了,她為何要回來?在機場見到她的第一眼時,他好恨,真的好恨她,只是現在他更恨的是自己,為何不能再延續這股憤怒的恨意,繼續恨她,而不是還……
早知道當初就不要去及認愛她的事實,就用「好朋友」這三個字去涵蓋一切,今天他就不會坐在這裡懊悔,為什麼要讓他發覺對她的愛?
鄒子傑緊握雙拳,眸底透著一股自我厭惡,將長久以來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真實情緒釋放出來,不再只是苦苦壓抑。
利琦思在接到鄒子傑的電話時,並沒有太大的驚訝,因為那一天在機場裡,不是只有他看見藍侞珺的身影,她也看見了,只是沒料想到兩人再次見面的場合會如此「特別」。
「子傑,她人呢?」利琦思很快地趕到,遠遠地卻只見鄒子傑一人獨自坐在長廊的椅子上。
鄒子傑抬起眼看向利琦思,眼底有著疲憊,無關生理,而是心理的疲憊。
他站起身,將始終緊握的雙手插入褲袋中,眼神飄向右前方急診室的另一處入口,淡淡地對著利琦思說:「交給你了。」
語畢,他沒有遲疑地邁開腳步與利琦思錯身而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院。
望著那黯然離去的背影,利琦思不難想像他的心情有多麼糟,但裡頭的那個可能也好不到哪兒去,她現在該做的,應該先去關照那好久不見的好友。
急診室的臨時病床上,利琦思沒見著熟識的面孔,最後視線停留在以被單將整個人埋住的病床。
她來到床畔,輕聲地開口喊道:「小藍。」
唔……這聲音是……
藍侞珺在被單下抹去淚水,但微微紅腫的眼眶仍是掩不去她哭過的事實。
「琦思……」她拉下被單,露出臉來。
當熟悉不過的面容印入瞳孔時,才剛抹去的淚水,竟像是沒關緊的水龍頭又冒了出來,立刻浸濕了監侞珺的臉龐。
明明是無聲的哭位,卻教人心疼不已。
「你終於回來了。」利琦思的聲音哽咽了。
她沒打算要哭的,但一見到藍侞珺那明顯憔悴的面容,又見她哭得令人好不捨,許久不曾現身的淚水竟也在這時出來與她打招呼了。
「對不起……」藍侞珺的視線教淚水模糊了,她看不清利琦思的身影,但她說出了這幾年一直很想說的話,不論是否會得到原諒,她會一直道歉下去的,不管對象是利琦思也好,是他……也好。
「你是該道歉,但……你這幾年究竟是怎麼過的?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說著,利琦思沒空理會自己臉上的淚水,反而急著伸手為眼前的淚人兒抹淚。
老天,她究竟吃了多少苦頭?從前那個隨時都展現堅強的小藍上哪去了?怎麼一回來,在她眼前的竟是她從沒見過的脆弱模樣?
等了又,利琦思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而她也不再繼續追問。
唉……她還是不相信小藍是個絕情絕義的人,一聲不響地走了肯定有她的理由,但為什麼呢?什麼事情可以教她放棄所有人非走不可?
小藍不想說沒關係,但這回她人都回來了,沒有理由假裝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然後再任由她再次離開,至少也要弄清楚她當初離開的理由是什麼!
一個星期過去了,這幾天藍侞珺的心情一直惴惴,鎮日心神全打繞在鄒子傑送她去醫院的那一天。
他為何會出現呢?明明早已沒住在老家了不是嗎?她派出的人回報他這幾年都住在市區中的公寓裡,壓根沒回來過,所以她才會回來的。
她……沒想要再與他碰面的。
他呢?自從他離開醫院之後,就不曾再出現在她眼前,是不想看見她吧?送她去醫院為的是良心,而非為她。
她懂的,真的懂的!
所以,這個星期以來,利琦思幾乎是天天來家裡探望她,因為不好好照顧自己的關係,她把自己的身體搞壞了,弄得明潰瘍,現在不但要按時吃藥,還要細細挑選吃食,不能過分刺激才行。
利琦思擔心她,總是來看她,而且也很有默契地沒沒她回來的事情向其他人說,肯定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知道她還沒準備好如何面對其他人。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過來看你。」利琦思走出大門,回頭朝著藍侞珺說道。
「嗯!」藍侞珺送利琦思來到屋外,揮著手與她道了再見。
望著利琦思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眼前,她這才轉身打算進屋去,驀地,隔壁一直安靜的大門開啟了,鄒子傑的身影出現在門後,這教她完全不知所措。
她沒想到他會再出現,更沒料想到是從那屋裡走出來,這究竟是……
她驚慌躲開的眸光全落在鄒子傑眼底,但他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像是看見陌生人般。
藍侞珺全身僵硬,只能將臉龐微側,怎麼也無法正眼看向他。然而,眼角餘光中的他,除了第一眼掃過她之外,他的視線中一直沒有她的存在──或許,是不願有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