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瞧瞧。」無咎一彈指,沒一會,溫度驟降,天空開始下起雨,但落在船身時,竟是片片雪花。
君十三拾眼,看著漫天飛雪,盤旋著、飄蕩著,緩緩降落在她手心。
「哇……」雪花在她手中慢慢融化,但隨即又有雪花飄落,純白變得透明,如此無垢而清靈,冰冷卻又教她貪玩著。
「你們,才十一月,你們一個讓三月桃花綻放,一個又不起隆冬雪……難道你不知道這麼做會亂了人間節氣?」左近終於看不下去地低咆。
君十三不禁瑟縮了下。她發現這人並不喜歡自己,可要說惡意,好像又不至於……
就像他特地到行宮一趟,感覺像去嚇她,卻未真的對她做出什麼壞事。
想了下,她雙手結印,口唸咒語,雙臂往旁一揮,張開結界,籠罩著湖畔林和部份天空降落的雪。
「這樣可以嗎?」她問得小心翼翼。
至少這麼做,只有小範圍的節氣異變,對外頭的人並無影響。
左近不禁語塞,難以置信一個凡人竟可以以巫術張開如此結界。
就連無咎和湛朵都錯愕不已。
「不該有的東西還是不該存在。」左近低聲道,不看她眸底的期待。
「有什麼關係,偶一為之,又不過份。」湛朵聳聳肩,拿起玉壺狂飲。
「偶一為之就天下大亂了。」
「難怪無咎嫌你嘮叨。」她咬著壺口咕噥。
「你說什麼?」左近不悅地瞪他。
「沒事。」
「你趕快把雪給停掉吧。」君十三扯著無咎的衣角,小聲道。
他看了左近一眼,淡道:「散。」一句話,雪瞬間消失無蹤。
「那個……他是你兄弟?」她小聲問著,就怕冒犯到左近。
「我們長得一模一樣,不是嗎?」
「……你們感情不好嗎?」感覺上,他和湛朵比較像兄弟。
「那傢伙走火入魔了。」無咎沒好氣地道,瞥見左近的瞪視,撇了撇唇,「怎麼,你好像對他很好奇?」
君十三水眸轉了圈。「……那是因為他跟你長得很像。」她搪塞著,並不打算說出在行宮遇見左近的事。
「是嗎?」他看穿她有事瞞著自己。
「對,因為雙生龍神很少見……」不要再問了,撒謊好痛苦。
左近睇著她,不解她為何不說出早已見過他?像是她知道要是讓無咎知曉此事,會對他更加不滿。
唉,這丫頭,真會擾亂他的心,不過,他還是不會改變決定。
「只因為這樣?」
就在她招架不住想要投降時,聽見了湛朵的大嗓門,她暗吁氣,感謝他適時的出聲,解救了自己。
「啊,你們瞧,有艘畫舫接近了。」飲盡神蜜,把玉壺一拋,他眼看向不遠處的畫舫,旋即便聽見有絲竹聲逼近,而甲板上有不少穿著寬袖襦裙的花娘,頭梳高髺,個個風情萬種地倚在船舷,不斷朝著他們嬌聲喚著。
君十三驚詫地瞪大眼,不敢相信有姑娘在大庭廣眾下穿得這麼清涼。紗質的寬袖襦裙,完全遮掩不住底下的抹胸和呼之欲出的酥胸。
靈點黑瞳緩緩移轉,落在無咎臉上,就見他正瞇眼看向畫舫上的姑娘。
難道說……他喜歡那種打扮?
可是,她沒有那種衣裳……不知道八雲會不會梳那種高髻……
「無咎,要不要找幾個花娘過來熱鬧一下?」湛朵問著,純粹鬧場的口吻。
他抽動眼皮,眼角餘光瞥見她很認真,甚至是有點擔心地皺眉瞧著自己,那種不允又不敢阻止的表情,取悅了他。
「啊?笑了?那好,我找幾個花娘過來助興。」湛朵作勢要招手,卻偷偷注意著君十三的反應。
「不……」她艱澀地吐出話。
「不什麼?」湛朵咧嘴笑著,正等著她的下句。
「別鬧她。」
「我哪有?我正在詢間她的意思,好歹她也是姑娘家,要找幾個姑娘助興,總得她點頭才成,免得她尷尬。」
「湛朵……」無咎瞧他直眨著眼,不禁沒轍地搖頭。
「可不是嗎?花娘裡,有的能陪酒助興,有的能唱曲,能彈琴﹐更能……」
他話沒說完,君十三一把搶過無咎面前的酒,豪氣萬千地一口飲盡,瞇眼瞪向湛朵。「我也可以陪酒助興。」
她說著,同時嘴裡嘗到一種花蜜般的鮮甜,忍不住舔了舔唇。果真如蜜般,半點酒味也無,難怪湛朵可以抓起一壺狂飲。
「你!」無咎難以置信地搶過酒杯。「這酒你不能喝。」
說完,橫眼瞪向愛鬧的湛朵。
「為什麼不能?是我喝了會有什麼問題?」她扁起嘴。
她半點感覺都沒有,頂多是有點輕飄飄的、有點暈陶陶的,而且很開心,開心得她有點想唱歌。
「你……」
「哈哈哈,真的一樣耶!」湛朵已笑趴在矮桌上。「感覺就像拾扇還在世,時間倒退了幾百年。」
其實他的最終目的,只是要拐十三喝神蜜罷了。
「你這小子﹗」無咎低斥著,惱自己竟然著了他的道。
「誰是拾扇?湛朵話到一半,被無咎一雙冷眸瞪得又閉上嘴。
無咎氣惱難休。
他不想提前世,他寧可和她之間的緣分是從今生開始。
因為前世的拾扇不曾愛過他!不要她想起,不要她憶起過往,不想再回到踏不進她心裡的日子。
「她又不會想起。」湛朵低聲咕噥。
凡是人類,喝過孟婆湯,前塵往事盡忘,也不知道無咎在緊張什麼。
「閉嘴!」他寒驚著眼。
「誰?到底是誰?說呀。」她笑著,想要再倒酒,卻發現酒杯竟不見了。「酒呢?酒杯呢?」
她原就嬌嫩的軟嗓,此時更偏童音,帶著不自知的撒嬌味道。纖手不斷地拍桌面,像個討不到糖吃的小娃兒。
「十三,你醉了。」無咎抓起她的雙手,就怕她傷到自己。
「才沒醉呢。」她瞇眼瞪他,聽到絲竹聲已經逼到船身,不禁橫眼瞪去,再回眸,雙手捧著他的臉,逼他正視著自己。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被她給逗笑了。
其實,他也極為喜歡她喝醉時,不按牌理的舉措,然而這動作,她前世從沒有做過,從沒靠他如此近。
「不准看。」她瞇眼警告著。
他疑惑地揚起眉,瞥見花娘搭的畫舫正要從他們船邊經過,才意會地勾笑。
這是她的佔有慾嗎?
如果是,他會獨享。
「我告訴你,我也是會彈琴的。」君十三突道,「給我拿琴來,讓你瞧瞧我的厲害。」
他笑瞇了眼,喜歡她在自己面前放肆沒有規矩的樣子。
「這兒有﹗」湛朵不知打哪拿出一把古琴,就往桌面一擺。「快快快,讓我瞧瞧你的厲害。」
「哼,好歹我也學了很多年的。」放開無咎,她調整古琴,一手按弦,一手挑抹,琴聲卻明顯走調。
湛朵很不客氣地大笑。
「我只是在試聲。」她逞強道。
「我這兒有義甲,先套上吧。」湛朵忍著笑,送上銀製義甲。
「不用,真正的大師是不用義甲的。」她說著,儼然像是大師般的身手,壓弦挑弦,看似行雲如水,然而出來的聲調卻嚴重的荒腔走板,比娃兒胡奏亂彈的還要糟糕。
湛朵早已笑得沒有形象,倒在木板地面上,就連左近也被逗得微彎唇角。
最終,無咎不忍她淪為娛樂他人的工具,出聲阻止,「可以了。」
君十三傻愣愣地瞪著琴弦,好一會才抬眼。
「這琴壞了。」她很認真地說。
「對對對,琴壞了,不要也罷。」湛朵哈哈大笑,把古琴往後一拋。
第6章(1)
「我唱首曲子嚇嚇你們。」君十三拉著裙擺起身,傲慢的口吻,已經完全沒將眼前三位神祇給放在眼裡。
無咎一直注意著她,看她身影踉蹌了下,趕緊將她扶住。
「不用,你坐好就好。」
「你嫌我唱歌難聽?」她倒抽口氣。
「不……」
「給我坐好,她像個初學走路卻不願讓人牽的娃兒,甩開他的手之後。捲起寬袖睇著遠方的壯麗夕霞,微瞇起眼,嬌嗓逸出檀口,清亮而不見雜質,彷彿可以破開黑暗,讓煦日再現。
那婉轉的嗓聲,噙著溫柔的力量,在湖面繚繞,在空中盤旋,讓萬物都沉醉其中,直到一曲唱畢。
「唱得好不?」她垂眼看著斂笑震愕的三人。
這首曲子並非祈歌,只是一首佛恩小曲,是為佛獻唱。
「唱得確實極好,簡直和拾扇如出一轍。」左近突道。
無咎橫眼瞪去,君十三一怔,看似閒散的目光,慢慢凝聚。「誰是拾扇?」
這名字在她面前出現太多遍,多到她不介意都不行。
彷彿,有誰透過這個名字在看她,又或者是有誰藉著她在想像某個人。
「左近!」無咎沉聲低咆,警告意味十足。
「別說了,左近。」就連湛朵也出聲阻止。
然而,他卻像是吃了秤坨鐵了心,鏗鏘有力的回答她,「君家初代祭主,君拾扇!」話出口的瞬間,他彈指射出銀色光芒進她的眉心。
「左近!」無咎想要阻止已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