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千年前,天界有顆靈石在吸收了雲池的靈氣之後,化為人形,非但有了思考能力,還愛上了朝暮相處的龍神,於是為了和所愛的龍神結緣,靈石向天祈求。
表示願以十世輪迴滋養大地,換得與龍神的三世情緣。
如果三世之後,龍神無法響應這份情,靈石將化為塵土;如果龍神允諾與之雙宿雙棲,那麼他們就能成為一對真正的神仙眷侶。
於是,天,應允了靈石。
在下凡歷劫之前,靈石將己身原石一分為三,留取一塊在天界,其二打進入間和黃泉,只因人間輪迴,必經之路就是人間和黃泉。
留在人間的那塊石,落在杭州天竺山,只為製造相遇的契機;另一塊石置於黃泉的忘川邊,這麼做,只為……讓自己不忘。
歷經千年,人們聽說天竺山上有塊石頭具有靈性,紛紛在那石頭前傾訴誓言,不管誓言成真與否,就算遺忘了誓言,壽終下黃泉時,經過忘川邊的石頭,便會想起當初最純粹的那份情意。
於是,那兩塊石被人們稱為三生石,記載著人們最真切的愛情。
楔子
沉入海底,化為腐泥,葬在山脊,落葉覆跡。
三生輪迴得君惜。
妾心哀戚,路不返兮,盼君尋覓,引路歸兮。
化為君影永不離。
築夢命理館的老闆無咎,直盯著面前紙上的詩。
題詩的人,得抱持多堅定的心思,寧可以幾世淒涼輪迴來換取如此卑微的渴望……
「不是那一面。」
開口說話的是無咎的好友齊子胤,他經營了幾家美術館,時常有收購畫作和真跡,但今天收到的這幅古畫太弔詭了,讓他馬不停蹄地趕來,不是要讓好友鑒賞,而是畫中人物竟是——
無咎回神,緩緩翻過背面。
只見泛黃的紙上,描繪著一名長髮未束,僅在額頭戴著龍形箍,身著綾羅錦袍的男子。明明是黑色的筆調,但他卻看見閃光的色彩,彷彿瞧見男子正在噙笑,傲慢而不可一世。
而這張臉,教他的心隱隱顫跳著。
「和你長得很像,對吧?」他看到時也很驚詫。
「……我看不見自己的容貌,又怎會知道自己的長相?」他不能留影,鏡中無法映照出他的身影。
「我倒忘了這件事。」齊子胤嘖了聲,身子橫過桌面,指著下方寫的字。「不過教我震驚的還有——名字。」
無咎一震,目光往最下方掃去,瞥見——
龍君無咎他向來笑看人間的瞳眸驀地微瞇,瞬間,拿在手中的畫,彷彿承載不了千年時間的流逝,在他指尖化為粉末。
長指微動,粉末消失不見。
「怎麼會這樣?!」齊子胤詫道。
無咎不語,垂睫睇著空無一物的掌心,心思被拉扯著,他猛地緊握成拳,抓著殘留的觸感追循溯往,想要知道,到底是誰將他畫進畫中……
第1章(1)
唐朝杭州
錢塘江邊,搭上木製祭台,繫在柱上的白幡被風刮得胡亂飛舞。
「祭主,請往這邊走。」低啞的嗓音帶著恭敬,說話的嬤嬤微彎著腰,領著一個姑娘踏上祭台。
君十三頭戴維帽,遮掩容顏,一身素白禪衣,腰束綾帶,更顯身形纖美。
站上約莫五尺高、十尺平方大的祭台,她看向遠處高浪翻湧的錢塘江,再看向湛藍的天際,心隱隱悸動著。
這就是藍天?這就是江水?
看見未見過的色彩,她將以往所學的一一對照眼前的風景,雀躍而興奮。
「祭主,請往這裡站。」
嬤嬤牽著她往前一步,回身解開白幡,不讓外頭的人瞥見祭台內的情形,之後才緩緩拿掉她頭上的帷帽。
那是一張清麗無雙的面容。
烏亮長髮往後梳成髻,以雲鈿固定住尾端,再繫上石雲帶,露出她粉嫩的巴掌臉,柳眉水眸,瑤鼻菱唇,膚色清透,在帷帽拿掉之後,像是一時之間難以適應這樣的光線,微微瞇起眼,然唇角還是興味地勾起。
「聽到羯鼓聲,祭祀便開始,屆時請祭主召喚龍神。」
「我知道了。」嗓音清潤如黃鶯出谷。
一躬身,嬤嬤恭敬退下祭台。
儘管眼前被白幡遮掩,但只要她一抬頭,就能看見萌生在,這感覺教她很玩味。
不能怪她如此驚奇,只因在成為祭主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君家的地下暗室裡。
君家,乃是杭州的巫族,遠從西漢末年所奠下的根基,歷代祭主皆擁有非凡的巫力,可以卜卦預言,淨靈退魔,據聞初代祭主曾經救過龍神,龍神為了報恩,允諾將世代眷顧君家,君家能以舞和歌,召喚池附於當代祭主的身上,施展神力,至今已七百年。
巫,乃是盛裝的容器,與神衹共存須臾,只為百姓謀福,然而要是族裡有人居心不良,亦可能在祭祀時,召來惡鬼,降災百姓。是故,每代祭主的挑選,皆極為謹慎,由當代的祭主,在眾新生兒裡找出天賦能力和品性最優良者,之後便隔離教養,不沾染世間貪嗔癡,以最純潔之身心,召喚神衹,才能免於招厄。
君十三,正是君家的第十五代祭主。
十四代祭主日前已去世,是以今日召喚龍神,並非為求雨,而是新祭主上任的儀式。
然而,在君十三心裡,接觸這個世間遠比待會要召喚龍神,還要教她感到新奇。
她感受著風的流動,空氣中一切的訊息,直到羯鼓聲響起——
像是反射動作,她收斂心神,纖白十指在胸口前拱成山狀,緩慢的,如浪般地舞動著,所有的律動遞到雙臂,伴隨著羯鼓由淺漸重,她閉上雙眼,輕啟朱唇,唱出祈歌。
當那把潤亮嗓音自唇間逸出,如扯裂黑暗光束破開天地。
驀地,彷彿整個大地都為之靜上,鳥不鳴、風不揚,婉轉吟唱拔高直入雲霄,彷彿要上通天庭,尖而不稅,清亮間噙著柔軟,剛而不狂,像把煦光籠罩大地。
那瞬間,守在祭台外,正在祭龍神的君家人莫不為之一愕,難以置信她的吟唱更甚於前祭主。
漸漸地,柔聲請求轉至狂歌召喚,舞姿如風,飄揚轉動之間,彷彿卷落一地溫煦,一道金光破開雲層射來。
光線教她不由得張開眼,對上一雙情邪的野亮瞳眸。
沒來由的,她深吸口氣,再轉不開眼。
知道自己不該放肆直視龍神,但真的不能。
男人檀發未束,額著戴著龍形箍,面如冠玉,俊美無儔,身穿滾金邊的深衣,腰束雲帶,渾身裹著亮而不刺的金光。
「你是君家的新祭主?」男人低嗓如裹磁粉,渾厚低醇。
君十三說不出話,感覺心跳得狂躁,彷彿被捲進可怕的氣流中,她卻找不到脫身之道。
而他就站在她面前,猶如君臨天下之姿,眸色淺淡,卻噙著與生俱來的囂狂霸氣。
只見他唇角微色,笑得邪魅,「把身子給本君。」
「……是。」這是她頭一次召喚龍神,她知道在儀式裡的所有經歷,只為讓她明白實際召喚到底是什麼感覺。
可是,她的心仍是止不住地顫著。
她凝睇著他,感覺她不斷地靠近再靠近,直到兩人合而為一,她的體內充滿著難以言喻的力量,沿著血脈流竄全身,然後她聽見自己吟唱,感覺正跳著狂放的舞姿,直到她失去所有意識。
****
在祭台外,君家人只瞧見祭台內金光閃動,天空竄現著閃電,明白召喚已經成功。當中有人感到振奮,卻也有人五味雜陳,每個人心思各不同。
而就在離江邊極遠的角落,停了輛馬車。
馬車身雕龍鏤鳳,墜有黃色流蘇,馬車前後還站了幾名高大待衛,顯見馬車裡的人身份極為高貴,此刻,那人正瞇起眼,聚精會神地看著祭台,像在忖度君家究竟有何能耐。
君十三心神恍惚。
從那日與龍神共舞後,她像是丟失了什麼,鎮日魂不守舍。
服侍前祭主的嬤嬤說:「祭主別擔憂,這是正常的,尤其這是祭主頭一次正式召喚神祇.」
是這樣嗎?她不禁自問。
懶懶地倚在榻上,君十三撫上心口,直到現在,她的心跳依舊鼓噪不休,一閉上眼,所瞧見的,全是龍神俊美不可方物的神態。
在成為祭主之前,她見過的人不多,而且全都是女性。成為祭主之後,她見過的人變多了,但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像龍神這般霸道地佔住她的心神,教她難忘那一面之緣。
想著,終於忍不住下了榻,走到案前,取來紙和筆,在紙上緩緩勾勒出龍神的模樣。
身為祭主,她從小就涉獵頗多,丹青不算頂尖,但也端得上檯面。
一筆一筆,她全神貫注地繪著,注入連她也不明白的狂亂情結,直到龍神的風姿躍然於紙上。
她瞧著,笑得傻氣,不知該讚自己畫功了得,還是誇讚龍神俊美無儔。
突地一道柔和女聲闖進這片天地裡——
「祭主,你在笑什麼?」
「八雲,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她一驚,想要將畫收好,然而八雲早就站在案邊,將畫像給瞧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