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耳底盤旋著娘親的話語,凌汀兒默然不語,臉上似笑非笑,讓人瞧不出她的心情。
因為她的心始終懸著個人,一顆心深烙著他的身影,這輩子怕再也除不去了。
偏偏那個人、那根大木頭,壓根兒不明白她的心思,過了這些日子,竟還不來尋她。
氣得她茶飯不思,心情也快活不起來,只能暗暗賭氣。
最讓她頭痛的是,自從凌尚書意外尋得千金的消息傳開後,上門提親的媒人更是絡繹不絕。欲結親的對象,上至王公子弟、下至官府僚員,幾要把尚書府的門檻給踏壞了。
「這樣挑挑撿撿,橫也不是,豎也不是,到底怎樣才能合你的心意呢?」
凌夫人為她梳了個簡單的髮髻,簪了支素雅的花鈿,襯著她身上粉瑰色大袖對襟紋綾紗羅衫、長裙,心裡滿意極了。
「娘的汀兒長大了。」雖然錯過她每一年的成長,但能有機會再為女兒梳發、妝點,她已心滿意足了。
水叮叮垂下眸,說得有些羞怯。「娘,其實女兒心底有一個人……」
「是那個捕頭嗎?」
母女連心,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由女兒同她訴說流落在外的點點滴滴,她已約略猜出,女兒口中的江捕頭在她心中佔有多重要的地位。
「娘,您會嫌棄江慎只是一名捕頭嗎?」深怕娘親會有門戶之見,水叮叮憂心忡忡地開口。
凌夫人溫柔地問:「你覺得爹爹和娘親會是那種人嗎?」
她垂下眸,說得坦白。「我不知道,只是……我想、我想……」
迎向女兒忐忑的神情,凌夫人愛憐地問:「想怎樣?」
她用力吸了口氣,管不了有沒有女兒家的矜持,眼神堅毅地迎向娘親,一股腦地說出心裡的話。「娘,我想回平波縣,想嫁給江慎。」
她已弄不明白,這樣的堅持是對、是錯?只知道,江慎這根大木頭鐵定還未開竅。
回平波縣的第一件事,她非得踹他幾腳不可,好發洩這些日子受的委屈。
凌夫人聞言,溫婉的臉龐掠過一抹驚訝,瞬即輕笑出聲。「要逼出你心裡話,你爹爹和我可是煞費苦心吶!」
他們都感覺得到女兒的鬱鬱寡歡,卻又不敢對初回親人懷抱的她施加太大的壓力,只能這樣一點、一點的旁敲側擊找原因。
終於鬆了口氣吶!
水叮叮怔了怔,淚水不由得順頰滑下。「娘……」
「傻孩子,這有什麼好哭的?」伸手擦去女兒臉上的淚,凌夫人緩緩地開口。「娘親也不希望看著你一直憔悴下去,只要你能幸福、快樂,在不在我們身邊都無妨。」
水叮叮窩進娘親的懷裡,心情激動地紅了眼眶,盡情享受這幸福寧謐的一刻。
原來……有娘的感覺這麼好!
打從江慎由長安城回來後,他就變了。
誰都看得出,在他冷硬的臉部線條、緊抿著唇不苟言笑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一牛車的陰鬱。
白天還好,一到夜深入靜時,水叮叮那粗魯、凶巴巴的模樣,便會在他眼前揮之不去,讓他原本平靜的心湖,猶如被投入大石一般,泛起波濤。
波濤不斷,逼得向來冷靜沉穩的江慎,竟也開始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夜不成眠。
每當莫名的焦慮湧上心頭時,他就忍不住拽著仲澤春,到酒樓一起對月飲酌。
這一日,在三杯黃湯下肚,不勝酒力的仲澤春便開始唱:「喝到七分醉、三分茫,搖搖晃晃走回房,倒榻躺,明日醒來還是生猛好兒郎。」
「不要唱了!」江慎拿了個饅頭直接塞住他的嘴,徹底變臉。
雖然這歌詞挺符合心境,也很貼切地形容了酒後的心聲,但仲澤春五音不全加上嚴重走調,惹得眾人朝他們投以注目禮。
萬般無奈下,江慎只得拖著他回家。
「呃?要……要回家了?」努力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仲澤春暈茫茫地開口。
江慎百思不得其解地歎了口氣,怎麼拖著他訓練了這麼些日子,他的酒量還是沒一丁點長進?
思緒沉了沉,江慎知道,再這麼一味逃避下去也不是辦法,該長進的人……是他自己。
他渴望知道水叮叮過得好不好?能不能適應新生活,以及……想不想他?
偏偏回到平波縣的慕晚雲樂得捉住他的痛腳,抵死不願透露關於水叮叮回到尚書府的情形。
去找她吧!他的心底鑽出一個小小的聲音。
江慎!你還是不是男人?怒責的嗓音又補了一句。
他苦澀的笑了,算了算時間,大半個月過去了,該冷靜、該釐清的思緒大抵都已清明,是時候要去面對了……
江慎的思緒方轉至此,不期然的路旁小吃攤上熱烈的討論聲落入耳底,這晚膳後的時段,是閒人討論最熱門話題的時間——
「這凌千金實在是他媽的好狗運,走丟了八年,還能回家。」
「可不是?不過聽說這凌千金一回家,上門求親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哩!」
「嘿!咱們也去湊一腳,說不準能把尚書府千金娶到手……」路人乙異想天開地開口。
路人甲啐了他一聲。「少做你的春秋大夢了,人家訂親了,聽說對方還是個捕快……」
江慎狠狠倒抽一口涼氣,胸口彷彿挨了重重的一棍,臉色鐵青得嚇人。
他直接把仲澤春推到一旁,抓起那人的衣襟,神色不豫、惡狠狠地問:「你說她要嫁給誰?」
「江、江江江捕頭,小、小的不知道,小的沒嚼舌根、沒幹壞事……」一瞧見江慎一臉怒氣,不務正業的路人甲嚇得差點尿褲子。
江慎鬆開手,見對方被他嚇得不輕,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控了。
瞬時,他酒意全消,道了聲歉,撫順對方被他扯皺的衣襟,才回過頭拉回狼狽摔貼在桌上胡言亂語的仲澤春,目光陰鬱地離開。
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竟白白把機會讓給長安城的捕快?
心頭苦悶至極,江慎愈想愈不是滋味,一顆心已迫不及待想飛到長安城瞧瞧,水叮叮的那個他,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男子!
站在江慎的府邸前,看著眼前熟悉的景物,水叮叮不自覺矇矓了目光,淚水悄悄滑落。
她終於回到平波縣了。
突地,一抹佝僂的身影映入眼底,水叮叮興奮地嚷道:「老安伯!」
今日她改回往日在平波縣的打扮,瀟灑與颯爽英姿,讓她宛如重生。
老安伯聞聲抬了抬眼,打量了她好半晌,才扯開笑容應道:「欸!叮叮少爺,你回來啦!」
「是呀!」腳步輕快地走向老安伯,她揚聲又問:「少爺呢?」
「少爺到長安城找你了。」
「他……他到長安城去我了?什麼時候的事?」
知道江慎回到長安城找她,水叮叮只覺得一顆芳心忽上忽下,幾要躍出胸口。
「昨天。」老安伯頓了頓,直覺他們家少爺最近怪得很。
「他先說要去找你,後來又說要去找心愛的姑娘……安伯老了,被他搞得糊里糊塗的,反正他去了長安城就是。」
原本她輕蹙秀眉,怨恨上天捉弄她,聽到後來卻忍不住地發出傻傻的笑聲。
呵!原來江慎這大木頭終於開竅囉!
老安伯搞不清楚狀況,咧嘴一笑。「呵!叮叮少爺同少爺玩捉迷藏嗎?」
她也不想玩捉迷藏啊!
水叮叮欲哭無淚地朝老安伯乾笑了兩聲,算了算由長安城回平波縣的時間,心底有了打算。
「我回衙門一趟,晚點買燒鵝、燒酒回來,陪你吃夜宵。」
「這麼好?」
一掃方纔的陰霾,水叮叮雙手插腰的仰天大笑。
「哈、哈、哈!因為我要娶『妻』了!」
娶妻?
老安伯愣了愣,瞬即溫和的笑道:「男大當婚,這樣很好、很好,哈哈哈!」
「叮叮!你回來了!」仲澤春一見到久違的好友,嗤笑一聲,直撲向前去,大手邪惡地落在她的臉側,正準備捏捏那兩片可人的嫩頰。
水叮叮伸手拍掉仲澤春的賊手,鼓起腮幫子用力瞪了他一眼,纖手直接招呼上仲澤春的耳朵。
「唉呀呀呀呀,痛痛痛吶……」仲澤春一個吃痛,摀住雙耳,不敢置信水叮叮竟然對他動粗。
瞧著仲澤春對她的態度,水叮叮很肯定,慕晚雲把她身為女兒身及認祖歸宗的事給壓了下來。
所以……仲澤春還把她當兄弟!不過這也好,正合她的意。
「男子漢大丈夫,拉一下要這麼唉唉叫嗎?」
仲澤春無辜地望了「他」一眼,委屈地啐了一聲。「嗚……你一定是跟江捕頭跟久了,愈來愈暴力。」
仲澤春寶貝地撫著自己的耳,怨懟的神情活像個苦命的小媳婦。
水叮叮好氣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好、好,乖啦!」緊接著,她雙手吃力的搭上他的肩,拉著他蹲下後,沒頭沒腦地問:「咱們是不是好兄弟?」
「當然。」仲澤春不疑有他,答得理所當然。
「很好!」水叮叮揚起一抹狡黠的笑,已經忍不住想看看江慎收到這一份大禮時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