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會介意喔。」他那計較的模樣煞是可愛,讓水叮叮忍不住想掐他的頰、撓撓他的下巴。
「你、你……別再開我玩笑嘍!」
識破水叮叮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仲澤春一雙手護住雙頰,如臨大敵般退得好遠。
「哪那麼誇張。」啐了聲,水叮叮一個轉身,不意撞上迎面走來的皂隸。
皂隸的身子禁不住退了幾步,手一鬆,捧在手上的一疊告示瞬即隨著寒風漫天飛揚。
「唉呀!」驚呼聲四起,眾人忙著撿告示。
水叮叮好奇地看著告示的內容。「若助尚書府尋得千金下落,賞銀百兩……」
「快撿、快撿,這告示可是一張都少不得。」見水叮叮杵在原地,仲澤春出聲提醒。
「這懸賞告示好像沒撇下過?」其實凌尚書這尋女的告示,她已看過好幾回,這回終於按捺不住問道。
仲澤春語重心長地開口。「唉!也不知該說這凌尚書是傻還是執著,八年來,發派了各州、省衙門的尋女告示未曾間斷過。」
八年……莫名的,水叮叮心底有種奇怪的渴望,想知道更多關於禮部凌尚書尋女的事情。
「即便賞金誘人,但人海茫茫,真要找也有如大海撈針吧!」水叮叮頗有感觸的低喃,心中鬱抑不已。
她也是在小小年紀便與親人分開,不知道她的爹娘是否會和凌尚書一樣,在茫茫人海中苦尋她的下落。
「還不止如此,聽說這些年有不少人為了高額賞金,想冒充凌尚書的千金。」
水叮叮聽著仲澤春叨叨絮絮的話語,突然羨慕起凌尚書的千金。
她們有極為類似的命運,偏偏凌尚書的千金多了親人的期盼……
八年……暗暗歎了口氣,水叮叮不由得傻氣的想著,她的爹娘在自己走失後,找過她嗎?又或者在歲月無情的流逝下,早就忘了她的存在?
長安城
入夜後的長安大街,被閃爍不定的燈火點綴得熱鬧非凡。
透過窗欞,凌夫人瞅著眼前的情景恍了神。
瞧見妻子愁眉不展的模樣,凌玄儒情緒複雜的柔聲道:「夫人,天冷,把窗戶關了比較好。」
「不!別關窗。」凌夫人咬著下唇,眼中漾起淚光。
「夫人……」
「雖然還不到上元,但汀兒喜歡看燈火,我這個當娘的不在她身邊,至少……可以替她賞燈。」凌夫人癡癡地喃著。
凌玄儒心裡一痛,腦中浮現女兒梳著小髻的可愛模樣,胸臆間漫出酸楚滋味。
「會的,我相信汀兒會逢凶化吉、無驚無險,遲早有一日會回到咱們身邊。」凌玄儒強忍心中的痛楚,將妻子輕攬在懷裡。
凌夫人聞言,視線逐漸矇矓,卻始終不敢落淚。
她知道,一旦流了淚,似乎就承認女兒被拐帶走的事實。
「難道真是『父母緣薄,天地情長』?」憶起相士所說之語,凌玄儒歎了一口氣。
數年前,妻子帶著年僅八歲的掌上明珠汀兒在彩街上賞花燈。
未料活潑的汀兒被滿街花燈給吸引,掙脫了娘親的手,轉瞬間,小小的身影便被朱雀大街上比肩接踵觀賞花燈的人潮,擠離了娘親的視線。
當時,凌玄儒貴為禮部尚書,即便動用城衙人手,卻也無法在熙熙攘攘、慶賀元宵的人群中尋得女兒的蹤影。
之後,凌玄儒在城衙及各縣府衙張貼重金尋女告示,汀兒卻猶如人間蒸發,無半點消息。
當年為汀兒下落卜卦的相士,只簡單以「父母緣薄,天地情長,親生天養,福分綿綿」做為結論。
強忍著悲痛的情緒,凌夫人哀傷的眸光落在遠方,選擇相信相士的話。
「只要我的汀兒能逢凶化吉、衣食無憂,即便她不能在我身邊也無妨……」
亮晃晃的長街熱鬧非凡,彰顯了「彩龍兆祥,民富國強」的太平景象,卻益加顯得尚書府中冷寂蕭瑟。
凌玄儒深吸了口氣,強忍著悲傷,握緊拳道:「夫人放心,無論如何,告示會一直貼下去,直到找到女兒為止。」
主簿院落內,慕晚雲拿著朝廷發來的公文,對江慎說道:「燕天煞讓朝廷極為頭痛,朝廷已經下了最後通牒。」
「所以……」
「燕天煞上回和你交過手後便沒再出現,前幾日臨縣衙門探到燕天煞的蹤影,朝廷希望由你協助緝拿燕天煞歸案。」
慕晚雲話聲甫落,江慎便問:「幾時啟程?」
打從做捕快起,他早已習慣穿州過省緝拿罪犯。
「當然是愈快愈好。」慕晚雲斟酌一會兒又道:「屆時我會派一個人協助你,你心裡有合適的人選嗎?」
江慎聳了聳肩。「無所謂。」
反正他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慕晚雲要派誰跟他上路,其實沒有多大差別。
「好,我會盡快敲定人選。」解決公事,慕晚雲才慢條斯理的問:「我的事搞定,該你了,你想和我說什麼?」
江慎怔忡了半晌才問:「禮部凌尚書要找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或許是水叮叮耳後的硃砂痣作祟,他一開口便知自己這話問的有多麼愚蠢。
這些日子來,禮部凌尚書的尋女告示他已看過不下上百回,卻還想由慕晚雲口中得到什麼答案?
慕晚雲揚了揚眉,不解的問:「你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我發現有個人耳後有硃砂痣,但……對方是個……男子……」
一思及水叮叮是男是女的問題,江慎下顎不由得緊繃,盤旋在嘴邊的話竟有些不確定。
究竟他心裡期盼什麼?他是希望水叮叮其實是女扮男裝?又或者期盼水叮叮是禮部凌尚書的干金?
理不清胸口翻騰的心緒為何,因為連他自己都無法替他對水叮叮的心動,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男子?」雙眉一擰,慕晚雲被江慎不確定的態度給搞混了。「雖然天底下耳後有硃砂痣的人不多,但既是男子,便不是我們要尋找的對象。」
「嗯,也許……是我多慮了。」
慕晚雲不作多想,只是微笑道:「凌尚書的尋女告示貼了這麼多年,大家難免會杯弓蛇影。」
真是杯弓蛇影嗎?江慎揚了揚唇,不敢妄下定論。
與江慎議完事,慕晚雲壓在心頭的大石落了一半。
他腳步徐緩的準備至大堂院落巡視時,水叮叮纖瘦的身影霍地由角落竄出,擋住他的去路。
「水兄弟?好巧呀!」加重了稱謂的語氣,慕晚雲朝她揚起一抹賊笑。
水叮叮瞧他一臉狡詐相,心裡有幾分忐忑。「你和江捕頭說了什麼?」
「公事。」
「真的只有公事?」她一臉戒慎,壓根兒不相信他的說詞。
慕晚雲見水叮叮一臉緊張,忍不住笑道:「怎麼?要本官利用公事幫你製造機會嗎?」
「不用大人多管閒事,只希望大人可別像個三姑六婆,跟江捕頭亂嚼舌根!」這慕晚雲的心思太深沉,和他過招實在難以心平氣和。
「我會和江捕頭嚼什麼舌根?」打量她微乎其微的神情變化,慕晚雲故作不解的問。
不知怎地,每每逗逗水叮叮,看她窘得滿臉通紅的模樣,他便覺得有趣。
「你到底知道什麼?」她臉上血色一褪,滿臉狐疑的瞪著他。
假若……這雞婆縣令真跟江慎說出她女扮男裝之事,那……她是不是會因此丟了差事?
除此之外,江慎對她身為女兒身又會有什麼想法?
這些日子來,希望知道他對自己想法的渴望和恐懼會丟了差事的矛盾,日夜懸在她心頭,折磨著她。
「你愛上江捕頭了?」
一口氣堵在胸口,水叮叮驀地紅了臉,緊握雙拳,大聲辯駁。「我是男——」
話未盡,慕晚雲拍了拍她的肩,體貼地安撫她心虛的模樣。「你不用承認,大人都知道。」
「你又知道什麼?」
即便是傻子也聽得出她不善的語氣,慕晚雲視若無睹她忐忑的神情,壓根兒不知收斂。
「本官只是為了你好,我可不想江捕頭被你搞得心神錯亂,失了往昔應有的勇猛和冷靜。」
他真的知道?!
水叮叮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為這表裡不一的狡猾縣令氣得幾乎要吐血。
「你要是敢洩露半句,我一定會殺了你!」語落,她冷著臉重踹了他一腳,以示懲戒。
水叮叮這一腳踹得勁道十足,痛得慕晚雲直跳腳,失了往日的溫文。
「殺害朝廷命官要處以極刑,本官現下就要跟江捕頭說,你是女——」
後面的話早被手腳俐落的水叮叮摀住嘴,截斷了話語。
他這才發現正朝兩人走來的江慎。
「江捕頭……救……」他的話未出口,水叮叮倏地猛拍他的背,輕而易舉讓他到嘴的話隨風飄散。
「跟我說什麼?」江慎一見著水叮叮沒有尊卑的舉止,忍不住斥道:「這裡是衙門,不准你對大人沒大沒小。」
「是大人被自己的口水噎著了,我只是幫他順順氣,是吧?大人。」水叮叮謊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落在慕晚雲背上的掌打得更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