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並不知這是海震與於曦存特有的默契,山上的百年桑樹長得又高又大,需要爬上去採,通常都是海震在樹上,由左邊先采,採完之後扔給在樹下用簍子接的於曦存,再繼續采右邊。因此說到採桑葚,海震自然知道於曦存指的,便先是她的左邊,然後才是右邊。
不直接講左右,自然是想讓敵人無從防備,也只有這兩個人,做得出這種詭異的交流。
就在彼此僵持不下時,酒肆的大堂裡突然傳來喧嘩吵鬧的聲音。
「失火了!失火了!」
於曦存與海震一聽,愣了一下,那人便趁此往窗外一躍。然而於、海兩人無暇追過去,急忙打開廂房的門,結果門才開,陣陣黑煙便竄了進來。
「我的酒肆……」於曦存不敢相信,那些人暗殺害命也就罷了,居然放火燒酒肆!為了挽救父親唯一留下來的東西,她舉步便想衝出去。
海震不由分說拉住她的手,將人拉回房裡,門一關。「來不及了,從這兒走。」
他拉著她來到窗邊,於曦存雖然好想衝回大堂裡,但她知道依目前的火勢,整間明月酒肆大概已經完了,只能忍著悲痛,眼眶微紅地道:「真的沒救了?」
海震搖搖頭,一臉肅然,很快地說:「放心,我會替你討回公道!」
語畢,他抓著僅剩的逃離時間,用他恐怖的蠻力,抓起地上昏厥的兩名賊人,往窗外一扔,接著抱起於曦存,朝窗外一跳。
是夜,明月酒肆化為一片火海,寸草不留。
兩名火燒明月酒肆的賊人,原本應直接送交官府,然而他們卻只過了一道牆,先被偷偷帶到將軍府裡,審問了一整晚。
海震一夜未眠,在天明之前,用盡他所知道的任何逼供方式,由那兩人口中得到了實情。
他來到府裡暫時安置於曦存的房間,門一推開,便看到她雙目無神地坐著,眼眶紅紅的,面容憔悴,看來也是一夜無眠。
一把火,讓她什麼都沒有了,怎麼還睡得著呢?
此時的於曦存,看起來格外的楚楚可憐,讓海震有種想將她攬入懷裡的衝動。
可是他知道不能趁人之危,只得壓下這股蠢動,盡可能保持理智。
他來到她面前坐下,斟了冷茶喝了一口,才用略啞的聲音道:「那兩個人,確實是突厥人。」他簡短有力地說出審問了一夜的結果。「昨日的暗殺,是針對你來的。」
於曦存慢慢地望向他,語氣帶著些有氣無力。
「所以他們真知道是我告的密,所以想殺我?」她搖搖頭,「然後再燒了我的酒肆?」到現在,她都還不太敢去看酒肆燒燬後的慘狀。
唯一慶幸的是,沒有傷及人命,否則這一生,她大概別想再睡得著了。
「不,他們說,他們只是想殺你,但酒肆的火,並不是他們放的。」海震審問時,也是反覆問了好多次,還把兩人分開審,避免串供,皆得到一樣的答案。
「那究竟是……」於曦存被弄糊塗了。
「這麼說好了,他們會知道是你告的密,是因為朝廷之中出了奸細。」由那兩名突厥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同樣令海震十分驚訝,而這之後的推斷,更令他眉頭深鎖。「密探是由皇上指派的,京城的都指揮使則以軍隊暗中協助。這一連串的上下關係之中,唯一能夠說得上和你有過節的……」
「是蔡增!」於曦存倒吸了口氣。
「我也是這麼想,由愛生恨便要殺人放火,真是無恥。」海震當時便聯想到蔡增,氣得還當場劈壞一張桌子。
「我父親的酒肆,居然是毀在這種人手裡?」她咬緊牙根,小手握成拳頭,「我沒有辦法接受。」
「蔡增的父親是都指揮使,加上目前無法證明是蔡增所為,所以還沒有理由動他。」這是海震目前的煩惱。即使那兩名突厥人已由秘密管道送入宮,等到宮裡突破都指揮使的護短掩蓋,確實查出蔡增涉案的證據,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
「我知道,我的理智知道,可是心裡卻很不能接受。」於曦存只能嗟歎。
「民不能與官鬥,難道真的沒有辦法用律法制裁他嗎?」
「用律法或許緩不濟急,可是我有一個可以立刻制裁蔡增的方法。」海震瞇起了眼。她似乎忘了,他可也是個官啊!
「什麼方法?」聽到轉機,她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目,終於閃過一絲晶亮。
海震有些冷酷地一笑,由懷裡掏出一個黑布袋,雙手一抖,展開的大小約莫可以裝下一個人。「那傢伙害我的果子酒全沒了,豈能讓他好過?」
「你這是……」於曦存瞇起眼看著這布袋,似乎有些明瞭。
「你還記得小時候咱們玩蒙頭打果子的遊戲嗎?」海震把玩著布袋,意有所指。
「怎麼會忘記呢?」於曦存也隨著他,陰陰地笑了起來。
看來,滿腔的怨氣,能夠有個出口了。
這幾天,京裡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自然是明月酒肆失火的事。一間小有名氣的酒肆,就這麼在一夜之間付之一炬,大夥兒——尤其是文人雅士們,在在嗟歎不已,一個清淨又有好酒好菜的地方,就這麼沒了,著實令人難受。以後南市的五花釀,會不會成為絕響呢?
另一件事,則是都指揮使的兒子蔡增,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不知道被什麼人給打了。據聞闖入蔡家的歹徒有數人,皆是窮兇惡極之輩,由於來人先是用黑布罩著蔡增,才施以重手,故而蔡增是一個匪人也指證不出來。
奇怪的是,蔡增家中的財物毫無損失,被打成豬頭的他,成了此案唯一的受害者,興許要臥床數月,才能調養得回來。
「這還真是打得好啊!」
「沒錯!那蔡增老仗著父親的名號作威作福,如今總算是受了天譴!」
海震與於曦存坐在「福客居」的廂房裡,一邊用著酒菜,一邊靜靜聽著外頭酒客們的嚷嚷。明月酒肆倒了之後,這距離最近的另一家客棧福客居,反倒坐收漁翁之利,接收了許多明月酒肆的客人。
「這酒真是淡得出鳥來,一點味道也沒有!」喝著福客居的招牌美酒,海震卻是有些無精打采。
「可惜你沒多打兩拳,也算是替我的酒肆出出氣。」於曦存也有些嫌惡地看著一點也不好吃的小菜。
事情過了幾天,她的心情已然較能平復。雖說酒肆是父親傳下來的,但因父親也是從別人手上接過來經營,因此算不得祖業,失落感比較沒那麼重。人命沒有損失,已是承天之幸,至於那些損失的酒,重新再釀就是了。
「放心吧,明月酒肆,我會幫你重建!」海震伸手想拍拍她,但在觸碰到她的前一瞬,又硬生生收了回來。
在遇襲那天,兩人不小心的親密舉動,就像秋風吹過湖面激起的漣漪,到現在都未能停息。表面上若無其事,誰也不打破這層風花雪月的細網,但看著對方的目光,總是多了些什麼,彼此之間的互動,也更加小心翼翼。
於曦存看著他收回去的手,神情有些複雜,最後化為無事的一笑。
「你願意攬下,我當然沒話說。」畢竟這件事說起來,還不是為了向他告狀所引起的,甚至還惹到殺身之禍哩!思緒至此,她不由得皺眉。「對了,大黑熊,我還要在將軍府裡住多久?」
「自然是住到你沒有生命威脅為止。」海震覺得理所當然。
「可是……」她卻多有顧慮,而這顧慮可不是她自找麻煩,而是其來有自,只是她不便告訴他。「我畢竟是外來者,這樣長住在將軍府,未免……」
「我帶來的人,誰敢說話?」海震輕哼一聲,不以為意。
然而他說得豪氣萬千,那是因為他是將軍之子,大將軍又仍駐紮在外,他當然什麼顧忌都沒有。可是她,她可是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不方便……
「但我總有一天要走吧?」她無奈地瞪著他,「明月酒肆的重建,不是一天兩天,在這之前,我總要先找到安身之處,否則一天到晚賴在你們將軍府,成何體統?」
海震沉默了一下,有些語重心長地道:「小酒蟲,我老實告訴你,我在京裡也待不久了,所以眼下,將軍府對你來說是最安全的地方。」
「什麼意思?」於曦存眉頭微皺。
「我秘密送進宮的那兩個突厥人,什麼都招了,莫利可汗確實有再起兵的打算,而且他還暗中聯絡了其他的部落,打算趁我們大軍回防前,殺個措手不及。」他定定地望著她,「因此,我又要領兵出征了。」
「你又要走了……」於曦存歎了口氣,幽幽地低語,「這次又是幾年呢?我似乎又要無窮無盡的等待。」
海震聽明白了她的低語,一時無言,兩人之間那種迷離又難解的關係,再加上身份等重重阻礙,似乎早就脫離彼此所能掌控的範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