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告別式,年輕的葉先生似乎也來了,店裡很多常客也都來了,為的就是送爸爸最後一程。
但,他現在來這裡做什麼?
夜博宇看著她失魂的神態,心頭一擰,粗聲說道:「你媽媽要我來看看你,她打了你手機好幾次,都沒人接。」
「手機?」夏荳蔻蹙起眉,根本不知道手機現在在哪裡。
「會不會在包包裡?」他指指一個被扔在沙發上的背包,仍然皺著眉,覺得她這個樣子根本不適合一個人待在家裡。
「喔。」她木然地走回屋內。
夜博宇隨之入內,以命令口氣說道:「你一個人住,要小心一點。」
「是啊,現在是一個人住了……」她喃喃自語著,在眼淚滑出眼眶之際,用手帕接住淚水。
不想讓別人看到淚水,她走回沙發邊從包包裡找出手機。
媽媽至少打了五通電話。她聽了留言,媽媽說會叫她的繼子夜博宇來接她。
繼子?對啊!媽媽說過,她再婚的對象也有個孩子。
還有,葉先生怎麼會認識她媽媽?除非……
「你是夜博宇?」夏荳蔻不能置信地回頭。
「對。」夜博宇走到她身邊,很想拍拍她肩膀,卻知道自己還沒有這個資格。
「我一直以為你姓『葉』,電影『葉問』的葉。」夏荳蔻喃喃自語著,對於他竟和自己有姻親關係一事,感到很奇怪。
「阿姨要我帶你回家。」夜博宇說道。
第1章(2)
家?她的家就在這裡啊。
夏荳蔻茫然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應該要開口回話。
「請你告訴我媽媽,說我一個人在家沒問題的。」她說。
「依你目前的精神狀況,我認為你今晚根本不適合一個人待在家裡。」他板著臉,語氣嚴肅地說道。
夏荳蔻看著他堅決的神態,心裡好像有些事情想問他,也覺得似乎應該和他爭論些什麼,可她現在腦袋裡混沌一片,只能怔怔地看著夜博宇——
他像座小山一樣地站在那裡,表情是那麼沉穩,好像什麼事都可以替她扛起來一樣,好像她爸爸……
「我……我去拿衣服。」夏荳蔻趕在眼淚奪眶而出之前,驀地回頭走向房間。
暫時先離開也好,免得她待在這間屋子裡,就是忍不住會睹物思人。
夜博宇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之後,他轉身打量這個十五、六坪的公寓——
幾份報紙和一個馬克杯擺在茶几上,男人的外套擱在椅背上。
餐桌上放著一盒鐵盒喜餅,一袋用橡皮筋束起的瓜子,擱在一組泡茶器旁邊。這樣尋常的景象讓人有種錯覺,覺得這個家好像還在正常運作一樣。
夜博宇想起今天在告別式時,夏荳蔻那雙無神的眼,他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對她的關心超出太多了。
可他忍不住。
在居酒屋看了她那麼久,知道她和父親之間的默契。她如今的痛,應該就像是被剝去了一層皮吧。
幸好他們以後要住在一塊兒,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關心她、照顧她了。
遇見她之前,他覺得「一見鍾情」只是用來宣傳電影的屁話。沒想到,他一見到她,便被她的舉手投足給吸引,一下班就只想著要見她一面。這樣的衝動,早熟的他即便是在青春期也不曾經歷過,況且是如今已步入社會的他。
夜博宇看著她擱在沙發上磨得發白的牛仔布包,剛毅眼裡有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愛憐。
十分鐘後,夏荳蔻提著一個小行李袋,走到他身邊。
「我準備好了。」她說。
他接過她輕得可以的小行李袋,黑眸定定地看著她憔悴臉孔。「還有什麼東西需要帶走嗎?」
「只有這個。」夏荳蔻拿起桌上的紅心馬克杯,緊緊地抱在懷裡,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們可以走了。」
夜博宇點頭,替她開了門、替她鎖了門,帶她坐進司機在外頭等待的奔馳320轎車裡,將她正式領進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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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夏荳蔻來說,媽媽的新家大到不可思議,處處散發著昂貴而乾淨的味道。
她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害怕自己會跌跤,走起路來也就分外地小心翼翼。
屋子裡沒有一點人聲,尋常家裡該有的人氣,這裡都不具備。夏荳蔻握住雙臂,不自覺地咬住下唇。
夜博宇低頭望著站在他身邊的嬌柔人兒,一股憐惜感油然而生。
「我小時候常趁著所有人都不在時,穿著襪子在地板上頭假裝自己正在參加冬季奧運溜冰比賽。」夜博宇看著地板,突然出聲說道。
夏荳蔻抬頭看他,完全沒法子想像眼前這個年紀雖然不過二十多歲,卻有種老成持重氣質的他,也有過這麼頑皮的童年。
「你跌倒過嗎?」她低聲問道,還是不習慣這種有回音的房子。
「何止跌倒,還不小心撞倒花瓶,縫了十針。」他舉起右手手臂,讓她看著上頭的淺淺疤痕。
「那你之後還溜冰嗎?」因為他的一番話,夏荳蔻的緊張稍緩。
「沒溜了,否則現在可能已經是奧運金牌得主了。」夜博宇自嘲地說道。
夏荳蔻勾起唇角,真沒想到這樣一個看似嚴肅的人竟然也會開玩笑,心裡的緊張不禁淡去了一些。
可她還沒真的笑出來,屋裡寒氣卻讓她先打了個冷顫。
「這屋裡建材用了很多石料,冬天會冷一些。」夜博宇脫下身上的羊毛開襟外套遞到她手裡。
「謝謝。」夏荳蔻披上外套。
夜博宇的體溫比羊毛更快沁入她的皮膚裡,她心裡一暖,身子發熱,腦子也開始慢慢運轉了。
夏荳蔻仰望著他沉肅的臉孔,慶幸他之前便已是居酒屋常客了,否則她現在站在這間陌生的屋裡,無論如何都不會感到自在吧。
「你來居酒屋吃飯之前,就知道我是誰了嗎?」她問。
「是。章阿姨告訴過我關於你和你爸爸那間居酒屋的事情,那陣子又正巧看到一本雜誌寫了你們店裡的報導,剛好人也在附近,就走了進去。」他神色自若地說道。
「我知道,那篇雜誌出刊後的半個月,我們生意好到不行,爸爸還因此歇業一個星期,因為他不喜歡無法應付的來客人潮。以後,凡是有記者想報導,都被我們婉拒了。」夏荳蔻因為想起過去,盈盈雙眼變得迷迷濛濛。
「你爸爸的人和他的料理一樣,很有個性。」
「是啊。」夏荳蔻其實好想談爸爸,但她怕自己失控,所以不敢多說。「你來店裡時,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的身份?」
「我很喜歡那裡的氣氛和料理,如果我告訴你我是誰,我就沒法子那麼自在地坐著,你也沒法子把我當成一般客人招呼了,不是嗎?」夜博宇黑眸望著她,理直氣壯地說道。
「話是沒錯,但是事後才被告知的感覺很不好,總覺得你像是來監視或觀察敵情一樣。」她輕聲說道。
「我很自私,不想失去享受一頓美好料理的機會。對我來說,你們的居酒屋很有家的感覺。」他說。
「因為那就是我和我爸的家。」她說,聲音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你會做料理嗎?」夜博宇怕她真的落淚,那他會兵敗如山倒,或者會不顧一切地擁她入懷,只好急忙轉移了話題。
「一般料理沒問題,但是手藝沒有我爸的一半好。」
「想不想打工?」他說出了第一個閃入他腦中的念頭。
她需要有事來分散喪父之痛,而他想和她有更多相處的時間。
「打工?」她睜大眼,恍若他說的話是外星語。
「我不喜歡吃外頭的東西,特別請個廚師配合我的作息,也有點過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請你從下星期開始負責我的晚餐。反正,你之後也會住在這裡。」夜博宇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我會付你薪水的。」
「可是,我只是臨時過來住幾天而已啊。」她說。
「阿姨或是我爸,都不會贊成讓你隻身住在外頭的。」他更不贊成,所以才會在他們討論這件事的時候,大力地推波助瀾。
夏荳蔻皺起眉,有種未經同意就被強押上船的感覺。她知道自己才滿十八歲,但她不是孩子了,不能有自己的意見嗎?
「你想想看,你爸爸會放心讓你一個人住在那裡嗎?」夜博宇看出她眼裡的抗拒,直覺地便開口想說服她。
夏荳蔻握緊拳頭,想到以後日子裡少了相依為命的爸爸,鼻尖又開始發酸。她別開頭,很快地說道:「『如果』我住在這裡,我就下廚,你付我食材的錢就好,不用付我薪水。」
「付你薪水,我才能點餐。」他挑眉,理所當然地說道。
「你真的很喜歡我家的料理。」夏荳蔻輕笑出聲,腦中卻已經開始盤算起她可以做出的菜色了。
她的料理是跟爸爸學的,是爸爸除了回憶之外,留給她的最大資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