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簡直又氣又心軟,這麼亂七八糟的,唉,她竟然站在野地就跟他吵,都不知道有沒有被其他人聽去。
她突然把背在肩上的一小組畫具遞給他。
寒春緒愣了愣,接過來塞進馬鞍側的袋內。他重新站直,沉著臉面對她,大有想繼續吵下去的意味。
她沒說話,就只靠過去,一手拉下他的頭,蹄起腳,主動吻了他。
她的吻雖僅是輕輕貼住就放開,已讓寒春緒頭頂上的大火「逤」地一聲變成小火,小火還要燃不燃的,根本發不起來。
「你、你你……」換他結巴。沒辦法,她主動親他呢,而且還在光天化日之下!嘿嘿,呵呵,他很確定那個送「布扇」又要「留」她的小白臉,肯定瞧見了!
「回去吧,天陰陰的,像要下雨了。」君霽華若無其事般撫著駿馬一身光亮毛皮,雙頰發暖,嘴角一直往上提。
寒春緒把她抓來又追加重重的一記啄吻,這才甘心。
他俐落上馬,再拉她上來,在她紅嫩耳朵邊惡狠狠地追加一句——
「回去再好好算帳!」
他聽到她歎氣,身子溫馴地偎進他懷裡。
***
回程路上果真落雨了。
快馬趕回城裡的話,約需要兩刻鐘,寒春緒自己成了落湯雞不打緊,但懷裡的人兒太過纖細,捨不得她淋濕。
他們在半道一處已荒廢許久的土地公廟躲雨。
將馬匹繫在簷下,進到廟裡之後,才發現裡邊也有躲雨的人,不止一個,而是一小隊送親隊伍。
系滿喜彩的大紅花轎就擱在破敗的神壇前,八名轎夫和幾名樂手們隨地而坐,然而,新娘子沒坐在轎內等雨停就算了,竟把鳳冠都摘下來,縮在牆角哭得淚漣漣,婆子在旁邊好言相勸,就是勸不住。
「我的好小姐啊,康家的迎親隊伍就等在城門口,咱們今兒個入城休息,明兒個一早吉時一到,就要拜堂成親了,您這麼哭,一路從老家哭過來,兩眼都哭腫了,當新娘子可就不好看了呀!」
「我不要嫁!我要我爹和我娘……嗚……」
「哎呀,小姐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的事,怎能不嫁呢?」
「我才十七,嗚嗚嗚,我不要嫁人……」
「十七不算小了,人家康家是富裕人家,康家六少爺今年二十一,跟你很登對的。我的好小姐,求您別哭了呀!」
「嗚嗚嗚……」
最後鬧得婆子也勸乏了,只得由著新娘子哭。
各自避雨,不交一詞,寒春緒反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僅忙著幫自己的女人拭淨發上、肩上的雨珠,確定她身子夠暖和。
君霽華挨著他坐,螓首靜靜靠著他結實的臂膀,她像似睡去。
終於,雨停了。
八名轎夫和樂手們全都爬起來活絡筋骨,婆子此時趕緊攤開隨身帶出的一隻妝盒,妝盒內蓋嵌有一面發亮的銅鏡,她擱在新娘子面前,拿著梳子理著新娘子亂掉的髮型。
新娘子適才自摘鳳冠時太過粗魯,交錯編在頭上的小麻花辮全亂了,婆子一急,手指更不靈活。
寒春緒濃眉微挑,看著他的女人緩緩起身,走近她們,淡淡道:「我來吧。」
他由著她去,但兩眼緊盯不放,看到那婆子把木梳交到她手裡,看到她跪坐在新娘子身後,輕且靈巧地整理那頭髮絲,將好幾根散出的發重新塞回辮子裡,然後解開其中一條太鬆的髮辮,重新打過,再把發尾梳得又直又亮。
「出嫁是好事,怎把妝都哭花了?」君霽華對上鏡裡偷覷她的那雙漂亮眸子,微微一笑,輕嗓帶安慰,彷彿拂照心底的月光。
「我想我娘,還有我爹……」吸吸鼻子。「我不想嫁……」
君霽華仍是勾著唇,來到新娘子面前,她取出自個兒的素帕擦淨那張俏麗臉容,很細心擦拭著,然後從妝盒內挑了已和過水的粉膏,替她理妝。
「你不想嫁,是因為想你爹娘,可不是不喜歡那位康家六爺。」她閒聊般說話,手指未停,輕輕勻粉。
「我見也沒見過那個康六爺……」委委屈屈。
「康家六爺……我倒是見過呢。」君霽華故意壓低音量,眨眨眸。「生得可俊了,而且聽說書讀得很好,在咱們城裡還開辦義學,讓清苦家裡的孩子也能讀書。」
「……是、是這樣嗎?」新娘子淚止,又吸吸鼻子。
霽華笑了笑,輕應一聲,幫她的雙腮撲上胭脂粉。
新娘子好奇地問:「姐姐也住城內,是嗎?」
「嗯……算是吧。」邊答,邊幫新娘子畫眉。
新娘子也壓低聲音偷問:「姐姐,那個一直往這兒瞧的白髮男人……他和你是一塊兒的,是嗎?」
聞言,君霽華側眸瞅去,果然對上那兩道虎視耽耽、不知覬覦何物的目光。
她秀眉微擰,略搖搖頭。又想嚇唬誰?
寒春緒瞇眼,撇撇嘴。老子就長這模樣,別人膽小,難道還是我錯?
歎了口氣,君霽華不理他,繼續替新娘子補妝。
「姐姐,那麼……他是你男人嘍?」
「嗯……」
「姐姐,那你出嫁時候,都不哭,不想爹娘嗎?」
君霽華微乎其微一怔,還是露笑了。「我沒嫁過人。」
「啊?!」新娘子似乎發覺自己問得太多,些兒不知所措,尤其那個白髮男一直利瞪著,此時瞪得更狠,真能把人瞪穿似的,害她嚇得……嚇得都不敢哭了。
「來,把唇抿抿。」君霽華將胭脂紅紙湊近新娘子的嘴。
新娘子乖乖照做,終於,髮梳妥,妝補齊,婆子拿來鳳冠替新娘子戴上,並向君霽華連聲道謝。
「姐姐,這個給你。」進轎子前,新娘子摘下轎前一朵小小喜彩,遞來。
君霽華下意識接了過來,聽新娘子誠摯道——
「姐姐沾上喜氣,會有喜事發生。」
「好。」君霽華笑顏淡淡,眸子微彎。「謝謝。」
第10章(2)
大紅喜轎再次起轎,送親隊伍漸漸走遠了,寒春緒雙臂盤在胸前,目光依舊鎖著自己的女人。
她垂頸,靜靜看著手裡的小喜彩,眸光柔和,嘴角有絲耐人尋味的笑。
「想什麼?」他忍不住問了,走近她。
她像似此時才察覺到他在身邊,陡地從冥想中回過神。
「呃……我……沒有啊。」她朝他笑,獻寶般把喜彩捧高。「瞧,像朵盛開的牡丹花呢,真漂亮。」
寒春緒瞪著她,才要再問,她已快他一步跑出廟門。
「寒爺,快些啊,我肚子好餓。敏姨說了,今晚要包餛飩、弄些炸醬麵,我餓到都能聞到香味了。」
聽到她故作輕快的聲音,寒春緒面色微沉,心口一堵。
他抿唇不語,大步走出小廟,帶她上馬。
回四合院這一路上,他一直想、不斷猜測——
她看著那朵喜彩,看到出了神,究竟想些什麼呢?
***
十日後
暗夜,湖面上漁火點點,寒春緒一幫人剛在湖央與下家作過交易,下家是熟面孔,正事辦完後,還請寒大爺和他手底下人大啖河鮮。
寒大爺啃著螃蟹,越啃心裡越悶,人家敬他酒,他來者不拒,連喝好幾罈子。沒辦法,心裡還是悶,更糟的是他酒量太好,很難喝醉。
回太湖邊上的巢穴時,他蹲在烏篷船前頭抽旱煙,這款煙草還是他從南蠻一帶弄到手的,既嗆又純,每吸一口都在燒喉頭似的,但是夠痛快。
他一張峻臉半隱在煙霧裡,沉默不語,雙目朦朧,偶爾還歎個一、兩聲,手下見他這麼「病著」,跟害相思差不多,沒人不打哆嗦。
即便不言語,寒大爺腦子裡仍不停飛轉,重現躲雨那日她說的話——
出嫁是好事,怎把妝都哭花了?
她替新娘子理妝,神情溫柔。
你不想嫁,是因為想你爹娘,可不是不喜歡那位康家六爺。
她語氣柔軟,還帶點俏皮,很能安慰人心。
康家六爺……我倒是見過呢……生得可俊了……
康老六,老子告訴你,你完蛋了!竟敢讓老子的女人誇你俊?呃……等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是……
我沒嫁過人。
他咬住煙嘴,兩眼一瞠,眼珠子胡轉。
喜彩……喜事……出神的凝注……耐人尋味的笑……原來全為這事嗎?
真是如此,她、她大可跟他說清楚、講明白啊!只要她開口,天上的月亮他都給她弄來,如今只不過想當一回新娘子,跟他說嘛,他難道還會為難她嗎?
心口發熱,氣貫丹田,他酒氣早退光,兩頰突然又大紅。
可惡!她什麼都不說,回到太湖後,繼續若無其事過日子,單放他一個轉不出去,有夠氣人,氣到他頭痛、眼痛、牙齒痛,連……連肚子都痛……啊!搞、搞什麼?痛痛痛!
「老大老大,怎麼啦?」
「老大別想不開啊!」
「該不會中了暗器?!大夥兒留神啊!老大,撐著點!」
在旁已偷覷一段時候的漢子們,見寒春緒突然倒下,手抱肚腹,臉色發白,驚得全部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