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望著她,在心裡問道:「為什麼你就不能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不要想太多,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起就好?難道你真忍心帶著我們的孩子離開我?有時候想想你真的是非常可惡,每次我都發誓再見到你,一定要好好教訓你一頓,可是等真的見到你,我又太開心,竟忘了要和你生氣,但這次,我不會再讓你跑掉了,騙也要將你騙到手。」
當他心滿意足地看著她的時候,護士敲門進來。
真要命!打葡萄糖水的時候又到了,他趕緊閉上眼睛繼續裝昏迷。
結果丁品臻醒了。
她起身讓護士方便打針,因為不知道自己要幹嘛,所以只好站在一旁看著世祁的臉,當針筒注射下去的時候竟發現他臉上有種微微痛苦的表情,她叫:「護士小姐,快!你快看!孫世祁好像有反應了!」
世祁心裡一驚,強迫自己必須演得更逼真。
護士小姐冷冷睞世祁一眼,以非常冷靜及專業的態度說:「那只是痛覺神經使肌肉產生的一般反射作用。」
「這樣啊。」真教人失望。
「沒錯,昏迷的病人常這樣,繼續保持跟他說話不要中斷,會刺激他的腦部產生反應,知道嗎?」胖胖的中年護士演得傳神。
「喔。好。」丁品臻送走護士,又回到病床邊坐下。
她看著自己作的時間表,看看時間該幫孫世祁按摩了,她從腳底開始按摩,突然想到她曾經聽過腳底有許多穴位,如果好好按摩也許可以更有效刺激腦部,不知這樣會不會讓他的腦部神經產生反應?
然後她拿起包包,拿出化妝包裡的粉餅刷,原想用刷柄當按摩輔助工具的,但想到護士剛剛說什麼痛覺神經使肌肉產生的一般反射作用,她一時好奇,便用刷毛輕輕掃著他的腳掌,然後看著他的臉。
這下可苦了世祁,他不知該怎樣一邊忍住那股想笑的衝動又一邊保持臉部肌肉的正常,她來回掃他腳的動作又不肯罷手,他覺得自己快要受不了,就要笑出來了。
品臻看著他的表情,總覺得不太對勁,乾脆丟掉粉餅刷,用手摳他的腳掌。
他竟因此噗嗤笑了出來!
房內的氣氛因他一笑變得異常尷尬,他閉著眼睛也不是,張開眼睛也不是。
丁品臻抱胸,她壓根不相信她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所以這一切最合理的解釋便是她又被他騙了,於是她低頭看他到底還要裝多久。
世祁知道事情露餡了。
這下,也只好硬著頭皮面對了。
他張開眼睛,正好望進一雙美麗的眸子裡。
「嗨!」他以他所能展露最溫暖和迷人的笑容和她打招呼。
「你這該死的騙子、王八蛋!」她揚手就要朝那張像在笑她是個笨蛋的俊臉揮下去。
世祁握住她的手,笑說:「講到騙,你也不遑多讓吧?你不僅讓我人財兩失,如今還要帶著我的孩子遠走高飛,應該是你比較過分吧?」
她掙扎著要拉回自己的手,他卻緊緊握著不放,她氣得大叫:「放手!」
他眼裡露出一股堅毅的神色。「不放。」
她威脅:「真不放?」
他堅持:「不放。」
她二話不說,低頭就咬,用力的咬,可是他沒鬆動一條肌肉,到後來她又嘗到那股熟悉的血腥味道,他流血了,她鬆口,看著他手臂上深深的牙印,全滲出血來。
可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打算放手。
她原是為了幫他醒來才來到他身邊的,可如今他醒了,她雖鬆了口氣,但因發現自己被設計了,還是氣個半死,整個情況演變至今又變成一場僵局。
「你是不是有被虐狂?喜歡有事沒事見紅?!」她罵道。
他搖頭。
「還是你有什麼心理毛病,非得跟我這種有詐欺前科的騙子糾纏不清?!」她再吼。
他依然搖頭。
「你知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會被人指指點點,會被人竊竊私語,搞不好還會上法院,你會很沒面子!你告訴我,你到底是哪裡不對勁,非要把自己的人生弄成這樣?」
他沉默著。
她能說的話全說完了,她幾近哀求,用哄小孩般的語氣說:「我求你放手好不好?」
「丁品臻,不是我不放手,而是我已經不能放手了。」
她不言不語地望著窗外。
「我沒有被虐狂,也沒有任何心裡毛病,更不在乎別人的觀感,我在乎的是你開心的時候,有沒有人可以看著你發亮的眼睛;你寂寞的時候,有沒有人可以陪你聊天;你害怕的時候誰可以抱著你;你想哭的時候,誰可以借給你肩膀。」
聽了他的話,她很莫名其妙地想哭,可是淚卻是往心裡流。想想和他相遇後,他所說的快樂和寂寞都有,卻莫名其妙變雙倍。
「這沒啥大不了的,養條狗,一切就解決了。」她不在乎地看著窗外說。
世祁跳下床,走到她面前,拉著她的手臂,強迫她望著自己的眼睛。「你是不是真的要親手把我逼到絕路去?」
「……」
「你好樣的,你要是真自大到覺得你可以安排你和我的人生全照你的劇本走,我保證你會看到不一樣的驚奇。你想養條狗取代我是吧?那我也可以玩車來取代你。好吧,愛情沒啥大不了,我不能同意你更多,那你走吧,算我看走眼,愛上你這個怯懦的膽小鬼,遇到你,我活該輸得奇慘,我,認了。」
她轉身拿起包包,扭開門把就要走,世祁懶洋洋地說道:「只要你走出這個門,便是三個人痛苦的開始,而你要記得,按下這個決定鈕的人是你。」
他原本以為她會無動於衷地走出去,可她卻停下腳步。
她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為他的話讓她害怕。
萬一他說的是對的,就算她相信他們相遇和相戀是一場錯誤和意外,就算她真是個膽小鬼,不相信他們的愛情可以長長久久,就算她深信他們的分離對兩人都好,就算她深信時間早晚會撫平兩人曾有的傷痛,但,他們的孩子呢?
她有什麼權力片面決定這個孩子的未來?
將來她的孩子會跟她一樣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就算她發誓會用整個生命來愛這個孩子,但這樣是不是已經足夠?
曾經,她在別人竊竊私語中長大。
曾經,她是個被父母拋棄、是別人口中那個不祥的孩子。
她永遠記得她如何在別人異樣的眼光中告訴自己要努力,發憤用功念到碩士。儘管她外表堅強凶悍,但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怯懦和不足,她必須整天塗塗抹抹,非裝扮得不像自己了,否則不敢外出。她不正常,她根本從來不曾正常過。
是否,她也要給她的孩子一個這樣的人生?
她忽然全沒了主意。
頹然放下握在門把上的手,走到沙發坐下。
拿起包包掏出菸,剛拿出一根菸,忽然想到抽菸對胎兒不好,只好又放回去。
「好吧,那你說,我們現在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他微笑看著她,總算沒轍了吧?
「很簡單,我們結婚,然後把孩子生下來,我們一起把孩子撫養長大。」他說得好像是明天就要和她去哪裡旅行那般輕鬆。
品臻張大眼睛,大叫著:「你要娶我?!」
「我們也不是第一次結婚了,你犯得著這麼驚訝嗎?」世祁還是覺得她的反應看來頗為新鮮有趣。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站起來,焦慮地在房裡走來走去,真是煩惱得幾乎要爆掉。
「先別說我從來就沒打算要結婚。我說說你好了。你知道,你要是娶了我,你媽會先瘋掉。還有,你知道我不是什麼好女人,之前我扮吳英美的時候又乖又笨,全是在演戲,但事實上我脾氣不好,個性很急,而且我對感情、對家庭沒有安全感,你要是像我爸那樣負了我親生媽媽,我發誓你的下場會很淒慘,你不會想——」她沒把話說完,因為孫世祁已經把她緊緊攬在懷裡,緩緩說道:「我們可以的。我們一定可以白首偕老,你信我一次。」
「但是……」
「你要再這麼囉哩叭唆的,我乾脆把你敲昏拖進教堂。」
「你敢?!」
「想試?」
丁品臻想著那個畫面,不覺笑了起來。
「喂,你還沒求婚耶。就想要我進禮堂?」她趴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說。
「我們先去挑戒指。挑好戒指,我保證會好好求婚。」
「真的?」
「嗯。不過為了將來向我媽討個人情,我們還是得讓這場溫馨感人戲先圓滿落幕。我先躺回床上,你快叫大家來,奶奶一定會在我媽面前記你大功一件。」
「喔,你心機真重。」
「唉,我也是逼不得已。好了,你快喊吧。」
丁品臻卻一直笑場。
世祁皺眉。「NG,重來!」
最後,丁品臻止住笑,拉開房門。「福伯!福伯!孫世祁醒了,麻煩快幫我通知醫生!」
在醫生趕來的空檔,兩人雙雙笑倒在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