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門板上發出些微聲響。不好,他要出來!我立刻拉起小祿子衣裳,他卻像驚弓之鳥,想一把推開我,我死命用手指住他的嘴巴,不讓他發出聲音。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我居然能把他拖到另一面牆後,大概是腎上腺素幫了大忙。
我的心臟撲通撲通跳不停,壓住小祿子嘴巴的手抖得凶,卻沒放下來,他因而張大眼睛瞪我。
我猛搖頭,受驚的雙瞳佈滿驚懼,小祿子被我的表情嚇到,乖乖不動。我感激他的合作,讓我有時間好好消化聽到的消息。
那個和慎公公要害阿朔,並且打算從皇后那裡下手,在那種很難得的雪中仙子裡放毒藥。
問題是,那個毒藥是大毒、中毒還是小毒?是拉兩次肚子就能解決的小事情,還是會丟掉性命、群醫束手的大事?
五百兩……很多老百姓一輩子無緣見識「一兩銀」,五百兩用來買一條命夠多了吧!可那條命是皇子、是王爺的,那是會惹出滿門抄斬的禍事啊,他怎會輕易答應?雖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若遭鬼反噬呢?
天,這時候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重點是,如果他們成功!阿朔死掉,皇后因下毒蒙上冤屈、打入冷宮,後宮換上新皇后,花美男、鏞晉也會跟著遭殃吧?這個陰謀要拔除的不僅僅是阿朔,而是皇后這一整支脈啊!
好歹毒,幕後指使者是誰?誰要除去皇后、除去所有和皇太子可能沾上關係的人?和帝位爭奪有關嗎?
噗通!我聽見重物投入水池的聲音。忍不住好奇,偷偷探身出去,我看見高個子太監的背影。
他蹲在水池邊,把矮太監的頭壓進水裡,水池並不深、淹不死人,但矮太監觸水驚醒,掙扎著要上岸,和慎太監不得不再費一番工夫,把他淹死。
這是謀殺!
我膽子小、很害怕,沒勇氣挺身救人,更害怕自己成為水池幽魂裡的一員。理智說服我,我敵不過那個和慎公公,強出頭,只會把救阿朔的機會給丟失。
我不停喘息,感覺心臟快要蹦出胸膛裡,同時死咬下唇,不讓自己喊出聲音。心臟一聲聲撞擊,矮太監的性命一點一點逝去,我是見死不救的劊子手,淚水無聲滑下,我好恨自己……
經過好久,矮太監的掙扎終於停止,我聽見和慎公公踩著雜草離開,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漸行漸遠。
我倏地驚醒,猛然跳起,從牆後衝出去,狂奔到水池邊,失去理智地動手拉起水池裡的太監,硬要把他救起來。
我把他的上半身給拖上岸邊,用力搖晃他,CPR一做再做,也救不回已然失去生命現象的他。
我哭得很慘烈,滿肚子的抱歉、滿肚子的罪惡,不知如何宣洩。
「你醒醒,求求你不要死……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膽怯、我懦弱,你責我怪我,只要你醒醒……」
淚水狂奔,滿肚子的怒焰在喉間哽咽,我討厭這裡,真的超討厭,人命不是螻蟻,不能捏過不存痕跡。
「姑、姑娘……」小祿子被我發狂的模樣嚇到了。「鬼、鬼……鬼顯靈,弄死人……」
是啊是啊,人死在這裡,大家只會把責任推給鬼魂,誰都不必擔關係,根本沒有人會去深究,何況他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死了就死了,誰都不會在意。
死……死的是太監,沒人在意,如果死的是阿朔呢?
轟地!腦袋陡然清醒。天,我怎麼還能在這裡浪費時間?我是笨了、呆了、蠢了嗎?我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哭、在這麼重要的時間裡慌亂手腳?現在不是罪惡感氾濫的時機。
這條命算在我的帳上,要還、要欠,以後再講,眼下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
「走!」拉起小祿子,我轉身往外飛奔。
我必須找到阿朔,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讓他提著、防著,別要過度自信。阿朔終究是對的,他不爭就會危險,必須爬到最高位,才能阻止旁人的貪婪與邪惡。
「走去哪裡?」小祿子跌跌撞撞,跟在我身後虛弱問。
我知道他嚇傻了,可這時候顧慮不了他,提著一股氣,我一心要見到阿朔。
「去找阿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說。」
「阿朔……朔王爺?姑娘,這是在宮裡,您可不能這樣喊……」
人命關天,哪還管得了禮節。我忘記腿酸,一個勁兒往懷恩宮跑,心也跟著怦怦怦亂跳著。
如果我告訴他,那個殺人的太監叫做和慎公公,他能不能查出下藥的指使者?能不能順著籐兒摸瓜,摸出幕後藏鏡人,從此高枕無憂,再不煩惱誰會出手害他?
可是如果、如果他已經把毒茶喝進肚子了呢?如果那毒真是神醫也無力回天的劇毒呢?如果他們下的是鼎鼎有名的鶴頂紅、斷魂草呢?
矮太監慘白的面容和阿朔交迭,阿朔茫然的眼睛望著我,他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卻半句都開不了口……
不!不要,等等我!阿朔,等等我……
驚雷打過,我跑得更快了,不繞遠路、不避開御花園,我一路左彎右拐,經過紫信亭、繞過風月亭,直直奔向阿朔的懷恩宮。
走進懷恩宮,屋外站了兩排太監宮女,但守在屋前的還是常瑄。
他看見我,迎了上來。「章姑娘。」
沒事嗎?他的表情一如往常。鬆口氣,我差點兒跌倒,常瑄及時扶住我。
太好了,還沒發生,阿朔還沒有喝下毒茶,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不停喘氣,撥開頰邊的淚水,死命抓住常瑄的衣服,倚著、靠著,太好了,還來得及……
「章姑娘,你怎麼了?」
「阿、阿朔呢?」我上氣不接下氣,小祿子被我遠遠拋開,還沒跟上來。
「王爺在裡面。」
轉眼,看著那陣仗……皇后到了、毒茶葉也到了!
推開常瑄,我走到門口,往裡探頭,看見小扇子正用托盤端著茶水走進廳裡。
那是皇后帶來的茶葉?如果是呢?如果不是呢?天,我該怎麼做?想想、認真想想……
走進去、把茶打翻,如果那是毒藥便救了阿朔一命;如果不是呢?就把我聽見看見的事說一遍,阿朔一定會查明真相。
不對,萬一那個死掉的太監陽奉陰違,根本沒在皇后的雪中仙子裡下毒,他死了,死無對證,說不定事情東查西查,查了個大逆轉──人變成是我殺的……
就算茶葉有毒,但那若是銀針驗不出來的毒物呢?這年代的科學儀器少得可憐,萬一驗不出來,我的指控就成了誣告,誣告高高在上的皇后下毒,謀害親生兒子……這罪,我死十次都不夠。
眼看小扇子把茶杯輕輕放在阿朔和皇后桌上,咬牙,沒時間讓我思考了。
轉身,我對常瑄說:「如果我出事,請四爺到玉瓊樓的水池察看,還有,調查一個叫和慎公公的太監,他大有問題。」
我說的都是最好的狀況,誰知道東窗事發後,矮太監的屍體會不會被移走?但顧不得了,我根本沒有時間審慎選擇。
「姑娘要做什麼?」常瑄低喊。
我沒理他,趁隙跑進屋裡,誇張地直聲嚷嚷:「好渴、我好渴……」然後端起阿朔手上的茶水,二話不說,仰頭,喝得半滴不剩。
轉頭,看見皇后的鐵青臉色,我知道自己又死定了。沒辦法,想當英雄,多少得討點皮肉痛,好歹挨板子,我也算有經驗。
不過,想挨板子,前提是,我喝下去的東西沒毒才行。
「幼沂?」阿朔也被我的行為嚇到。
「狗奴才!好大的膽子。」皇后怒斥。
二話不說,先跪先贏,我在阿朔腳邊跪下,額頭貼地。
不知道是剛剛跑得太用力,還是被皇后一吼,膽汁拚命分泌,大量外溢,我覺得腹部兩側隱隱作痛,舌根部很苦。
「皇后饒命,奴婢沒看見皇后娘娘在此。」我惶惶然道。
「沒看見我?意思是說,平日你對四爺都是這樣放肆的。」皇后用力拍桌,可見得被我氣得不輕。
「奴婢知道錯。」痛的感覺越來越重,阿朔的腳在我眼前重迭。
「你哪會知錯!宮裡大大小小的皇子都喜歡你,你就恃寵而驕了。」
「奴婢不敢。」我的聲音虛弱。
「母后,幼沂不懂事,您就饒她這回吧。」阿朔替我說項。
我開始流汗,隱隱作痛的部位從腹部兩側慢慢擴散,胃也熱得像快要燒起來。
呵呵,壞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我苦中作樂地想。
壞消息是,茶的確是雪中仙子,矮太監的確拿銀子辦事;好消息是……我不必擔心挨皇后娘娘的板子,只要擔心方才吞下去的是大辣小辣……不,是大毒還是小毒……
一股腥甜味翻湧上,來不及用手去捂,血就從我嘴裡狂噴了出來,滿屋子的驚叫聲立即響起。
很好,這才叫做名副其實的驚天動地。不錯吧,除了蓋達組織,我也有能耐引發九一一大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