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兒,別為難大人了。」李書鳳回頭示意跟在身後的宮女,宮女捧著托盤往前走,直至停在常瑄身前。「還望大人見諒,書鳳回去會善加管教下人,至於這個,還勞煩大人交給王爺。」
「是。」他伸手接過托盤,遞給小扇子,又回復站崗姿態。
我站在旁邊,自始至終沒多話,她們轉身準備離開時發現我,多望了我兩眼。我朝李書鳳頷首,她回我一個微笑,兩人交錯開來。
要進去嗎?常瑄說阿朔在忙,他忙的我又幫不上手,猶豫好半晌後,我決定離開。但才提起腳步,常瑄不知道用什麼厲害武功,一眨眼就飛身到我面前。
是傳說中的輕功嗎?果然厲害,得找一天纏著他教我,要真學會了,還怕李連傑、成龍不找我合作?
我奸笑兩下,抬眼,對他揮揮手。他還是擺了張殭屍臉,真可惜,他長得挺好看的。
「笑笑嘛,你笑起來一定會迷倒眾家女子。」我對他耍嘴皮。
他沒理我,只是淡然說:「四爺請姑娘進去。」
「他不是在忙嗎?我進去做什麼?」我回話,眼光掠過常瑄的肩膀,看見李書鳳停了停腳步,好一會兒才繼續往前走。
完蛋,我又得罪人。苦惱。
看著我懊惱的表情,他反而鬆了繃緊的五官。這人,很愛看我倒霉嗎?
「姑娘請。」
「我會被你害死。」我低聲說。
他當然沒回我話。他會回,我才真要去看醫生咧!不看耳鼻喉科就得看精神科。
我跟在他身後,傷未痊癒,腳步有些慢,可他後腦勺像長了眼睛似的,居然也放慢速度等我。
他是好人,一個表面波瀾不興卻滿心溫柔的好人。
我進屋,阿朔拿了本書隨意翻,哪裡在忙啊?他分明很閒好不!我歪歪嘴,離他三步遠。
「不痛了?」他放下書,抬頭問我。
「早就不痛了。」
「恢復得還不錯吧?」
「我又看不到自己的屁股,誰知道上面現在是不是開滿牡丹花。」
「古里古怪。」
我微笑,古怪就古怪吧,只要能走到他身邊,不會像李姑娘那樣,次次被擋在門外,古怪一點,無所謂。
「阿朔,李姑娘不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嗎,為什麼不見她?」說這話,我心底是酸的,可酸又如何?我很清楚,在他生命中,章幼沂只是短暫過客。
「問這個做什麼?」
「做參考啊,以免重蹈覆轍,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下次就輪到我被擋在門外。」
「怕我不讓你進來?」他好笑問我。
如果有人天天對你澆灌以真心,會不會有一天,你願意卸下面具?這話,我問過阿朔,當時,他沒回答我,但在他的笑容裡,我找到答案──只要有足夠的耐心,他會的。
是的,他的面具早不在我面前成形,我總是看見他發自內心的快樂,不是應酬、不是敷衍,更沒有為了某種目的而作戲。
「當然怕,那樣很沒有面子。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她追你,隔的哪裡是紗,是麻布袋好不。」
他又笑了,笑得誠摯。我喜歡這樣的他,沒有心機、沒有深沉的阿朔。
「放心,我永遠不會讓人把你擋在門外。」他放下書,把我拉到身邊。
心咚地漏跳一下。多好,永遠的門內,沒有門外,就算兩人注定只能一段,這一段也美得讓人無窮回味。
「說話算話哦。」我伸出手指頭,教他打勾勾、蓋印章,然後手心貼合、滑過,教他這個時代尚未被發明出來的「影印」。
小扇子端著東西站在他身後,那是李書鳳送來的盤子,裡面有一碗奶子、四色糕點和一個繡荷包。
「把東西拿下去。」他下命令,小扇子照做。
「等等,要拿去哪裡?」我追著小扇子,拉住他的袖子說。
「丟掉。」阿朔的聲音冷冷的,心情不太好。
怪,兩分鐘之前還很溫和啊,怎地變臉和翻書一樣快?
「不要丟,我變個把戲給你們看。」我硬把托盤搶回來,擺在桌面上。「小扇子,給我一枝幹淨的毛筆吧!」
「姑娘要做什麼?」小扇子眼睛亮晶晶的,盯住我瞧。他很喜歡我玩的小把戲,尤其是我畫在書冊一角的卡通動畫。
「瞧了就知道。」
他進裡屋,不多久翻了枝新毛筆給我。
我把毛筆浸到碗裡,等它吸飽奶子,之後在紙上面寫下幾個字,放在窗邊,讓風把水分吹乾。
「瞧,我寫了什麼?」我把紙在阿朔、常瑄和小扇子面前晃了晃。
「奶子又不是黑墨,本來就不能拿來寫字。」小扇子說。
「真不行?」我在這裡混得太熟了,連小扇子也沒拿我當外人。
「真不行。」小扇子篤定說。
「確定不行?」我一句一句挑撥他。
「確定不行。」他抬高了下巴,像驕傲的公雞。
「肯定不行?」
「肯定不行。」
「如果行的話,你怎麼辦?」
「如果行的話,小扇子給姑娘磕頭。」
後面那句是小扇子的口頭禪,每回逗得他急了,他總會說上這樣一句。如果我要認真計較,他不知道欠我幾個頭了。
「好,看仔細囉。」
我用打火石把蠟燭燃上,然後把紙放在上面慢慢烘烤,不多久,字跡跑出來了,白白的紙上寫的一行字,赫然就是「小扇子給姑娘磕頭」。
看到字跡,阿朔和常瑄都笑開。
我猛地跳到常瑄面前說:「厚,你笑了。就說囉,你一笑傾城傾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來來來,再笑一笑。」
他別開臉,我追到他面前,不讓他躲。
「幼沂。」阿朔喚我。
我沒理他,照常追著常瑄說話:「你笑笑唄,真的好看得很。」
「章幼沂,過來。」阿朔又喊。
我假裝沒聽到,扯住常瑄的袖子問:「不愛笑啊?不然你教我練輕功好了,下回有人要打我的時候,我才跑得掉。」
常瑄在憋笑,憋得很辛苦,我知道。
「我講話你沒聽見?」阿朔壓低嗓子說話更具威脅,我嘟起嘴,走回他身邊。他瞄我一眼,問:「你怎老鬧常瑄?」
「哪裡是鬧,我想拜他為師。」我抓起李姑娘送來的糕點,一口一口吃得好快活。這是她親手做的吧?她的手藝真是不同凡響。
「習武?你熬不住苦頭的。」
「誰說的?」
「我說的。」
「可習了武,萬一碰上壞人,就可以防身。」
「你乖乖待在家裡,怎會碰上壞人?」
說得簡單。「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總是有備無患啊。」
「想太多。」
在阿朔的示意下,小扇子和常瑄退了出去,屋裡剩下我和阿朔,我衝著他一笑。
搞不懂,他明明是冷面修羅,為啥我特愛同他親近?人與人之間真的很難界定,安心是該在親切溫和、笑容可掬的靖睿王身上才找得到的東西,偏偏,我在阿朔身上撞見。
「你真的是章家千金?」他瞇緊眼睛望我。
「為什麼不是?」
他把桌上用牛奶寫的字拿起來,端詳了好一陣子,搖頭。「章家千金琴棋書畫皆通,而你……」他看著上面歪歪扭扭的字體,搖頭。
「你真想知道我是不是章家千金?」我趴到桌子上,側著臉同他笑。
「當然。」
「那我們來玩真心話大考驗。」話出口,我就後悔了。
有一種人天生有小聰明卻缺乏大智慧,最直接的證明是,他們的嘴巴比腦筋動得快,偏偏,我就是這樣的人。
果然,他變了臉色。我硬著脖子、架起笑顏,假裝沒發現他的不對勁,繼續說:「真心話大考驗就是你問我一個問題,我問你一個問題,對方不管問什麼,都要回答真心話,不准打官腔。」
再瞥他一眼,他的臉還是泠冷的。他會不會以為我是哪方派來的間諜,想竊取他的機密吧?管他,先問先贏,我勾住他的手臂,軟聲問:「阿朔,你喜歡我嗎?」
聽完我的問題,他的臉色略見緩和,他大概以為我會問他軍情或皇太子爭奪戰之類的內幕吧。
我知道,看似平靜的後宮並不平靜,許多妃子、皇子們都在暗中使力,爭奪虛懸的東宮太子之位,也知道有人用暗招,想除去某些對手。
上回六皇子鏞翔的無故落馬,摔成重傷,尚未查出原因,八皇子鏞緒就因為調戲皇帝新寵的齡美人被活逮,給削去官職、趕出宮去。
說當中沒人搞鬼才怪,怎會恰恰好就讓皇上給撞見了?那日,八皇子跪在御書房外,堅持自己是被誣陷的,可惜皇上不肯見他。
都知道一摘使瓜甜,二摘使瓜稀,這三摘四摘,誰都不知道下一個會輪到自己。
「問這個幹什麼?」阿朔浮上一層笑意。
「真心話、真心話,你不可以把問題丟還給我。」我用一根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尷尬了一下,說:「不討厭。」
我笑逐顏開,說:「不討厭是不是代表喜歡啊?謝謝,你的答案讓我鬆了一口氣。」
這是個婉約保守的朝代,總是你有心、我有意便成,誰都不言情說愛,彷彿愛說出口就破了、失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