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縮縮肩膀大笑,然後嘟起嘴說:「可不,火坑吶火坑,偏偏有一大群女人想往這裡跳。」
「她們只看得見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卻看不見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金滿箱、銀滿箱,榮華富貴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我接下他的話。
他笑了。「我第一次同意別人對你的評語。」
「哪一句?」
「章家千金才情高,出口成詩,落筆成章。」
呃、呃……我可不可實招,那幾句話是從紅樓夢裡Copy下來的?算了,反正曹雪芹不會跳出來控告我侵犯他的知識產權。
「以後我可以常來嗎?」我抓下他在發間輕撫的手,握住。
「有人阻止你來?」他沒收回手。
「彆扭。」
我話說完,他斜眼望我。
「本來就是彆扭,你大可以直接說『我很開心你來看我』、『你的陪伴讓我很愉快』,或者簡單一點說『歡迎光臨』,幹嘛用反問句?喔喔……」我裝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容可掬地說:「對不起,我又忘記啦,開心不能老實說,難過要裝模作樣輕鬆帶過,每句話都要說得三分真、四分假,教人分辨不出來,才是高竿人物。」
這下子,他真的在瞪我了。唉,孺子不可教啊,我才領了三分顏色,怎就開起染坊?
兩個太監領著幾名宮女端盤子進來,我用誇張語氣轉移他的注意力:「太棒了,有東西可以吃,我最喜歡這裡了。」
沒等他招呼,我拿起筷子自動自發用餐。
我一面吃、一面偷眼瞄他,見他仍然板著臉,便把視線轉到常瑄身上。不能挑釁主子,玩玩下人應該沒關係吧?
我用筷子指指常瑄,「不要擔心,你還很年輕,沒有皺紋問題。」
常瑄當然不會回我話。
我接著說:「如果不是擔心皺紋,我建議你多微笑,像你這麼帥的男人不多,要是常笑的話,保證你的桃花年年盛開。」
紅霞飛過他的臉。這麼容易臉紅?調戲古人很有成就感。
「你有沒有心儀的姑娘?沒有的話,我可不可以報名追求你?」我用一雙筷子對著他指來指去。
「不要欺負常瑄。」阿朔用筷子把我的筷子撥開,看常瑄一眼,常瑄背身走出大門,就門神位置站好。
「我哪敢欺負他,我是弱女子耶!他手上有刀,我只有兩根筷子。」我說得很委屈,好像剛剛挑釁人的不是自己。
「你的嘴比他的刀鋒利得多。」
「權朔王……」
「不要叫我權朔王。」
「不叫權朔王叫什麼?王爺?四爺?」
「叫我鏞朔。」
我想了想道:「鏞朔不好聽,以後我叫你阿朔,好不好?」我就是想在他面前「與眾不同」,即使此刻我尚不明白,這種心態隱藏著什麼。
他沒說好或不好,我當他默認了。「阿朔,我們是朋友了嗎?」
鏞朔點頭。就這樣,他認了我,我認了他。他不是第一個願意跟我當朋友的男人,卻是我很想很想親近、很想建立關係的男人。為什麼?不確定,但我相信,人與人之間,存在著某些緣分。
「朋友有分享心事的道義,跟我談談李鳳書吧!她很美嗎?也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溫柔典雅、高貴大方、丹青一流的人物嗎?」笑得很賊,我想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狗仔隊。
「放心,她畫畫才藝沒你行。至少我確定她不會畫抽像畫。」他拐彎抹角嘲笑我。
阿朔沒阻止我探聽李鳳書,在他身上,我得到許多一手消息。
她是宰相府裡的五小姐,琴棋書畫是基本配備,最擅長的是女紅,她的繡件是宮裡娘娘搶著要的好東西,她的個性溫柔恬適,不喜與人競爭,凡事與人為善……聽起來,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人,這麼好的女生配阿朔,阿朔不吃虧。
這天,我聊到夕陽偏斜才回到月秀閣。
離開懷恩宮的時候,陰霾盡掃,我決定再也不管面具不面具的問題了。反正禍福難測,與其天天擔心誰將對自己不利,倒不如把時間拿來讓自己快意。
而後宮裡,能讓我快意安心的人,我已經找到了。
這個晚上,我睡得很好。睡著後,朦朦朧朧地,我又聞到茉莉花的甜香,又夢見那個穿著黑色夜行衣的男人,他粗粗的指節撫過我的臉,帶著一分疼惜、兩分愛憐……
第七章 你從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日子過去月餘,家裡捎來書信,要我找機會把幼芳接進來。
我不耐煩,連回信都懶。他們不知道,後宮裡圈禁的,是一群可悲女人,是很多個不同的瑰麗人生,因為帝王的貪婪,讓她們走入共業。
但這話不能隨口亂說,我答應過阿朔,趨吉避禍。
我和福祿壽喜相處得很好,關起門來,我們說別人的小話,搞小廚房,吃吃喝喝玩玩笑笑,日子倒也快活。
我常溜出去找阿朔,說話、取樂,他找了許多好東西給我,我則教他很多小實驗。他不再對我擺冷臉,我有問題他必答;而我,不等他問,就嘰嘰喳喳不停說話。
我還是常常鬧常瑄,相處久了,慢慢發覺,即使是嚴肅男人,也有鐵漢柔情的一面。
上回貪玩,爬上樹去摘梅子,我忘記腳上踩的是繡花鞋不是NIKE籃球鞋,忘記身上穿的是月白蟬翼皺紗裙不是Lee牛仔褲,動作過度粗魯,一個不小心,整個人從樹上掉下來。
閉眼、抱頭、尖叫……在我的叫聲還沒發揮到淋漓盡致時,就讓常瑄穩穩地接住了。
他沒有出口安慰我,但蒼白的臉色說盡了關心,他把我放下時,我的腿還在抖個不停,他沒離開,只是靜靜地站住,讓我攀在他身上,等待發軟的雙腳堅強。
他的溫柔在那刻,被我窺見。
「姑娘,這是皇后娘娘送過來的佛經,要您騰一遍,送回去。」小喜捧著紅托盤,走到面前,拉回我渙散的意識。
「要我寫嗎?」
「當然是姑娘您啦,總不會是讓咱們四個奴才寫吧。」小喜笑了。
我盯著托盤裡的佛經,發呆。皇后娘娘是想考我的書法,還是藉字跡考校我的品性?慘,我不能說不會寫書法,不能用原子筆寫,更不能表明自己是章幼沂的替身,那還有什麼解決方案?
歎氣,後宮生涯催人老,白了頭髮、滄桑了心情。
「在想什麼?」
來不及回頭,站在身旁的小喜小福先低頭福身。「給九爺請安。」
是他,鏞晉……那個逼我進宮的罪魁禍首。
旋身對他,我沒好臉色,可他卻是笑意盎然,暴躁老九在他身上看不出痕跡。
這是我頭一回認真望他,兩道濃眉氣勢十足,一雙虎目熠熠生輝,他屬於有型酷哥那類。他手拿著一把折扇,輕輕搖著,悠閒自若的模樣和那天大相逕庭。
皇后娘娘就是讓我來當他的玩具的,好玩的話留下來,賞個側妃頭銜當當,讓章爹爹感激涕零,為國鞠躬盡瘁,如果不好玩,就送些明珠珍寶打發我回去,也當了一回賞賜。
生平第一次演芭比,我的心情不是太好。
他揮揮手,讓小喜、小福下去,迎身上前。「怎樣,還住得慣?」
「謝九爺,一切安好。」我的口氣敷衍了事。
「不要喊我九爺,叫我銹晉。」
「奴婢不敢。」我低頭,愛看不看他。
「誰說你是奴婢!」他用扇子勾起我的臉,逼我不得不對上他的眼睛。
四目相對,半晌不說話,慢慢地,一抹笑在他嘴邊形成,小小的笑逐漸擴大,擴到眼底眉梢。
他湊近我耳邊,帶著壞壞的笑容,輕聲問:「聽聞章家千金舞技高強,連傳授舞藝的師傅都甘拜下風。」
好得很,今天是大學聯招術科科考嗎?老的要考校我書法,小的要評我跳舞,接下來咧?彈琴、吟詩、女紅……如果高分過關,要不要出國比賽?
「怎樣?肯不肯再現一回智慧?或者你的智慧只有架紙橋那一點點?」
我不回話,光是張大眼睛瞪他,一點不馴、一點桀驁、一些些的初生之慣不畏虎。
靈光乍現,假設把他惹火,說不定就可以脫離後宮,重啟我自由自在的生活,到時我才不要回章家,我要一個人生活。何況阿朔說,再過不久,他的傷勢穩定,就會回自己的王府裡休養,從此,我三不五時去找他,再不必擔心被誰看到,日子豈不更快活逍遙?
念頭起,我立即計劃好該怎麼做。
「母后說,如果我喜歡你,可以把你留下。說,你想留下嗎?」
他的意思是──跳舞給我看,本皇子心情大悅,就讓你美夢成真。呵呵,他失算了,我的美夢裡面,沒有一位九皇子。
嘴角掛起冷笑,我驕傲地回望他。惹火他吧,反正他脾氣大,氣死他不是太難的工作,他多跳兩下腳,我出宮的機會就大大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