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人人都要戴上面具?」他的口氣陰森,臉龐向我近逼。
我下意識點頭,視線往下移,他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的五指在我的腕問壓出紅痕。
「你很清楚,在這個地方,不把面具戴好,很難活得下去。」他黝黑深邃的雙瞳直視我的靈魂,像看透了什麼似的。
我又乖乖點頭。
「記住,不是誰都可以忍受這種無禮,如果不想丟掉性命,管好自己的嘴巴。」他手放開,隨即扣上我的下巴,將之往上抬高。
這是警告還是……恐嚇?
「嗯。」我傻傻地、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說不出是他矛盾還是自己矛盾,在他面前,我感到舒服、安心,彷彿做什麼都不會有問題,我喜歡同他對話、找他打屁、賣弄知識,喜歡他因為我的話而喜,喜歡我們之間建立若有似無的交情。然他一旦變臉,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就會油然而生,不安、憂鬱和恐懼在瞬間將我淹沒。
他畢竟是權朔王啊!在這個時代,那是用鮮血、用性命,用常人無法比擬的膽識和能力建立起來的地位,誰都不容侵犯。他可以對你親和,但不代表你可以大膽隨便;他有無數面具,用不同的面容面對不同的人,我永遠不可能真正瞭解他,即使……他讓我覺得安心。
這天,他幫我在古代上了最重要的第一課。
第五章 餘波
回到府裡後,我和幼芳先去見過爹爹和娘。
章侍郎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留著鬍子,雙鬢微霜,目光清峻,清瘦的身材看起來有幾分仙風道骨。這樣的人居然能在官場上混得那麼好,也真是不容易了。
他們細細詢問我們在花賞會裡碰過哪些人、說過哪些話,而也許是之前的表態讓幼芳對我少了幾分敵意,她並沒說出我鬧失蹤的事。
晚上隨意吃了點東西,我就回床上去睡覺。
窩在棉被裡,權朔王的影子在我腦袋裡滯留不去,他的冷淡、他的笑、他的俊傑、他的聰明……他是第一個讓我怦然心動的男人,可惜身份不對、時空不對,我們在錯誤的地方遇見。
我不過隨口說說的話,他都在事後一一挑出來要求我說明,這是否代表,他是個敏銳細心、不容人隨便唬弄的男人?
他和鏞晉、六皇子、八皇子、十二皇子都不同,不是我可以掉以輕心的人物,這分鐘是溫馴綿羊,下一秒就會變成噬人老虎,錯估他的實力,下場會奇慘無比。
對他,我該存點戒心的,即使,他深深吸引我的心情。
不過,我在回程的馬車裡想清楚了,不去管他的態度和口氣,他說的每句都是實話。我嘴巴講面具,只當是說戲,隨口扯扯,不認為它會和自己搭上關係;但他卻用了很嚇人的方式來暗示我,那些東西和我脫不了關係。
我當然知道面具很重要,問題是時代背景不同啊!我處的世界,人人躲在網絡後面,寫下滿篇真心話,不怕人知道,我們習慣亮出真心,只是不習慣讓對方知道這顆真心來自誰。除了政客,爾虞我詐、心機算盡,真的不是現代人的長項。
但……脫不去關係?難道他要我進宮內或者說,選秀會裡,我注定要脫穎而出?他知道些什麼?或者,他打算做些什麼?估量不出答案,只好暫時將問題存在心底。
這個晚上我睡得很糟,一下子好像回到飯店的床上,一下子以為自己躺在學校的宿舍裡,時不時聽見有人在身邊低聲說話。
翻翻覆覆,他在我的夢裡出現,不管是古代或現代,不管是溫柔笑著或嚴峻地瞪著我,他的每個眼神都讓我心動……
※※※
「小姐,小姐醒醒……」
細碎的吵雜聲在耳畔,我翻過身,拉緊被子。
「小姐,貴客來訪,指名要見小姐。」
「小姐,得快點,老爺和夫人都在等吶。」
我被蘋兒、橘兒推推拉拉,兩個人合力,將我拉離開軟軟的床鋪。
「小姐,快洗把臉,別讓靖睿王爺久等呵。」
什麼?靖睿王!我的惺忪睡眼瞬間精明。
「他來做什麼?」我推開貼在臉上的濕帕子,拽住蘋兒的袖子問。
「不知道,大人在前面接待,要小姐快點打扮好到前頭。」說著,她又用帕子在我臉上抹來抹去。
嘴角發抖,我的麻煩大了。
「小姐,怎還發呆?快呀!」橘兒很興奮,捧著妝奩到桌前,兩個人、四隻手,梳髮髻、勻細粉,不一會兒,她們的巧手讓我看起來神清氣爽。
花美男來做什麼?替弟弟報仇?男人家何必心胸狹隘至此,不過是嘲笑九爺沒大腦,沒大腦的人滿街跑啊!又不只他一個。
心裡頭亂紛紛,不知是福是禍,更抓不準該用什麼態度對付他,確定的是,口水是絕對不能再亂流了。
「小姐,穿哪件衣裳好?」
蘋兒拿了一套湖綠色鍛繡蝴蝶紋長衫和敦煌橘繪海棠吐蕊月華裙,在我面前比試。
我隨手點過,也不知道自己點了哪一套,只覺心慌慌,擔憂著。
「穿這套,簪子得換一枝……蘋兒,你覺得梅花簪好還是……」
她們的聲音在耳邊嗡嗡響,我卻完全聽不進去,只不斷忖度著花美男的出現為著什麼。
「小姐,好了好了,快走吧。」
當蘋兒、橘兒拉起我往外走時,我才後知後覺發現,不管福禍,我都躲不掉了。
進大廳,我規規矩矩扮起章幼沂。
「爹、娘,幼沂到了。」我屈膝問候。
偷偷抬眼,發現氣氛一片和樂融融。他們聊了什麼,這樣開心?
「幼沂,昨兒個回來怎麼沒告訴爹娘,你遇見了靖睿王?」夫人慈眉善目、慈藹親切,和我之前的認知相差十萬八千里。
何止靖睿王,權朔王、鏞翔、鏞晉、鏞梓、鏞貫全教我碰上了。假如昨天舉辦認識皇子大賽,遇見一個皇子得一分,昨兒個的狀元小姐非我莫屬。
「是,幼沂疏忽了。」我輕聲認錯,在低頭之前,趁隙瞄花美男一眼。
他似笑非笑回望我,明擺著嘲笑我表裡不一。
「這麼大的事兒怎能疏忽?實在是忒粗心了。」爹爹說,口氣裡面沒有太多的責備。
「幼沂知錯。」
「進了宮,可要凡事謹慎在意,處處掛心,再不能像這樣子冒冒失失、粗心大意了。」
「進宮?」我驚呼。選秀不是還很久的事嗎?
我嚇呆了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因為花美男瞅著我直笑。
「可不是,靖睿王傳口喻,要你到宮裡做客。」爹爹揉著鬍鬚笑道。
「做客?去幾天?」我下意識發問,驚覺大娘臉色不對,立刻低頭住嘴。
白癡,當然是越久越好,最好順便把幼芳接進宮去,一起當客人,有能力的話,迷倒皇帝或皇子,不必等到明年選秀,先占名額先贏。
咬唇,擠眉弄眼,我低著頭搞怪。花美男看見,笑得更開心了。沒見過被強迫的女人嗎?高興成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嗑了安非他命。
「你呢,就安心住下,不必擔心家裡,若要你出宮,皇后娘娘自會吩咐,你不要想太多。」大夫人離開椅子,走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道。
「是,幼沂記住了。」
「宮裡規矩多,到了那裡要多聽多學,少說話,事事安分守己,千萬別給你爹爹惹事。」
「是。」
她越說我苦惱,昨兒個,比我美的女人處處是,怎麼就讓我雀屏中選了?
「你讓蘋兒收拾收拾,明天會有公公來領你進宮。」爹爹吩咐。
「是。」
「如果王爺不急著走,是不是讓幼沂陪王爺在府裡逛逛?」大夫人提議。
我皺眉。幹嘛這麼心急,沒弄懂的人還以為她是青樓裡的嬤嬤,在跳樓大促銷、買一送一。
「聽聞章大人家裡的庭園造景堪稱京城一絕,今日有幸可以參觀,是小王的福氣。」花美男道。
「好說。幼沂,你就好好陪王爺四處走走。」爹爹輕聲道。
「是。」躬身萬福,我走到靖睿王身邊,柔聲說:「請王爺隨我來。」
「勞煩小姐了。」他起身,對著爹爹和大娘欠身,然後走到我身旁,用眼神示意,我於是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我呆呆追著他的步伐,千思萬緒在腦子裡轉。為什麼要我進宮,和權朔王有關係嗎?是他讓皇上下的旨意?這樣大張旗鼓,於他何益。
「你好像很不樂意見到我?」他問。
抬頭望他,他還是一樣英俊瀟灑、卓爾不凡,還是一張比天人還俊美的臉,可我心底明白清楚,不管是他還是權朔王,都是裹了糖衣的毒藥,碰不得、嘗不得。
「如果我說不樂意,你會自我眼前消失?」我悶道,下意識說出真心意。
「當然不會。」他俯下身,對上我的臉,審視我的表情。
「那我樂不樂意,差別在哪裡?」
「你說話一向都這麼直接有趣嗎?」
我都快煩死了,他還說有趣門!?看見快要沒頂的人在池子裡掙扎,會覺得有趣?他的良心被狗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