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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雷恩那

  口頭上要她放開,實則允許她繼續。以退為進,這招高啊!

  今日盛國公莫名其妙來到東海,師父還把他拎出海,看她在海上逞威鬥狠,其中必有緣故,而這個緣故竟讓師父願意如此「犧牲」。

  「師父不抵抗,這是在阿霖面前吊著酥香流油的烤雞,不吃怎對得起自己?」

  南明烈尚未意會她的企圖,緊抱他不放的丫頭突然踮起腳尖,撅唇親了過來。

  她往他嘴上堵,鼻子還撞到他的。

  結果兩張唇甫貼住不過半息,她就被俐落甩開,咚咚兩響跌到榻上去。

  「又放肆了!」南明烈攏起眉峰,面色不豫,兩耳被氣得泛紅。

  絲雪霖很快翻身坐起,耳朵同樣紅紅的,她輕嚷——

  「我看三喜、茂子和奎頭他們就是這樣對付心愛的姑娘,師父是我心愛的,為什麼不讓我親?每回嘴才一碰上就把阿霖甩飛,我遲早會饞死。」

  與望衡軍一群大小漢子混過幾年,她當真越混越流氓氣,更流氓的是,她會把那些聽過的、偷覷過的事,拿來往他身上炮製。

  南明烈只覺大錯全在他,是他沒將她教「正」,令她偏差得已難扯回。

  見師父惱她惱得都說不出話,絲雪霖落寞了,重重歎氣——

  「師父就說吧,到底發生何事?我心臟練得挺強壯,承受得起,不用先拿師父的美色來『鎮魂壓驚』的,呃……我是說那個……顧家老爺子為什麼跑來這兒?有麻煩上門了是不是?你想讓阿霖做什麼?我聽著便是。」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前一刻還囂張猖狂,一下子卻跟枯萎的小花似。

  南明烈兩耳更紅,心裡的氣越歎越長。

  他步近,勾來一張圓墩坐在她面前。

  見師父明明一副打算長談的樣子,卻突然沉默不語,絲雪霖心糾結起來,不禁問:「是不是很棘手很棘手?

  京畿顧家拿我說事了?」

  「別人不棘手。」南明烈心裡一軟。「最棘手的那個,此時在本王眼前。」

  絲雪霖翹睫顫了顫,最後才抬起一指疑惑地指著自己。「……我?」

  「正解。」

  「師父?!」她哪兒棘手了?頂多一點點鬧騰而已。

  南明烈臉色終於好看些,耳仍紅熱,他下意識揉了揉,道——

  「你隨本王留在東海已三年多,當年與敵軍海上決戰令你嶄露頭角,之後你的翼隊在海防與海戰上亦屢屢建功,十二萬望衡軍無誰不識你,儘管你無官銜亦無正式軍職,還是挺威風,威風到連遠在京畿帝都的說書客們都拿你在東海的事編段子,聽說已有三十來段……」沉吟幾息,清冷聲音帶軟意——

  「依本王看,今日海上騎鯨的事一旦傳開,應該能再編上五、六折段子,厲害的說不定能編上十多折,嗯……談資如此豐富,阿霖可養活了不少說書人家。」意思是她確實會鬧,鬧出的事夠多。

  「師父……」她低唔了聲,挲挲鼻頭,突然間打直背脊,想到什麼似。「師父,是不是那些說書客的關係,顧家老爺子才會留意到我的事?」

  南明烈頷首。

  「不僅盛國公,連皇帝亦有耳聞。此次國公爺親自過來,事前應已徹查了田氏當年對你所做之事,知你曾遭亂棍打得奄奄一息,被人丟往城外亂葬崗,而非田氏說的死於急症,他特意請過皇命,來到東海就為親眼確認你的身份。」

  「請過皇命是什麼意思啊?他、他是跑去皇上面前告狀嗎?說師父撿到我卻不吱聲不歸還,欺瞞他們顧家?」完了完了,她真替師父招禍了!這京畿顧家除了她爹和老杜伯伯,就沒好人!

  她氣得臉蛋通紅,急得眸眶發熱,坐不住,蹦起來開始踱方步。

  「有了!」腦中靈光一動,她跳到他身邊一屁股蹲坐下來,揪著他的袖。「師父就說自己毫不知情,是因善心大發,不忍見死不救才將我撿走,既不知我打哪兒來的,也不知我為何傷成那樣,因為我失憶了嘛……說你當年是有仔細盤問過我,但除了『絲雪霖』這個名字,我啥都記不得,什麼也拎不清,一強迫我去想,我的腦袋便劇痛難當,總之我就是失憶了,這樣行吧?行嗎?」

  蹲踞在他腳邊的她,頭仰得高高的,臉上滿是希冀,像只乞憐的犬崽。

  他禁不住探掌去摸她的頭,微微笑道——

  「原本也許是行的,但今日在海上,你甩了老人家臉面,恨到懶得多說一句、多瞧一眼,你覺得國公爺還會信你失憶嗎?」

  「啊?!欸欸……」大失策。她兩肩陡垮,額頭直接抵在他腿側。

  「阿霖……」

  「嗯?」語調有氣無力。

  「這些天就跟國公爺好好相處吧。」

  絲雪霖倏地抬起頭。「我不要!」

  「本王的話你不聽了嗎?」

  「師父你不能……不能這樣逼我。」她兩手將他的闊袖抓擰成團。

  「聽話。」

  「你明知道的,我不要跟京畿顧家再有牽扯,我不要他們。」嚷到最後聲音已帶鼻音,想哭,卻很生氣很生氣,她火大問:「師父不要阿霖了,是不是?你想把我丟回給京畿顧家是不是?師父你……你太壞太壞了!」

  「又胡說什麼?」南明烈沉下臉,聲音嚴厲。

  「才沒胡說,師父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嘛……」嗚嗚嗚。

  被姑娘家喊了那麼多年「師父」的男人額角鼓跳,眉間額上那朵火焰印記亦刺疼著,似要燒起。

  就說了,最棘手的那一個在他眼前。

  欸,頭疼……

  第7章(1)

  這幾日,絲雪霖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午前跟著陸營軍訓練,午後領著翼隊的好手們下水,得空便鑽進機造營或造船場,向手藝精湛的老師傅們偷師,回程還常沽酒去老漁夫家裡換新鮮漁貨。

  其實她就是個無肉不歡的主兒,海鮮都是換來給親王師父享用的,她沒那麼愛吃魚,也懶得剝蝦殼、拆蟹腳,但師父愛吃,她就常整上一大盤,剝蝦剝得滿手腥味都甘之如飴。

  但師父不要她了。

  瞪著今日從老漁夫那兒拎回來的兩條大魚,魚兒在大水缸裡像畫太極那樣游來游去,她突然又火大,覺得幹麼還惦記著師父有沒有魚可吃。

  帥府的灶房開始熱鬧起來,廚娘們進進出出忙碌著,見她杵在水缸邊發怔,專司海鮮烹調的大娘直接往她嘴裡塞了一個溫燙燙的蟹肉筍絲包,呵呵笑道——

  「肚餓了先吃包子墊墊底,再一個時辰就上晚膳,肯定讓你吃個飽。」

  皆因她不拘小節的脾性與行事風格,在帥府裡做事的人,上自大總管下至灑掃洗衣的粗使僕婢早都跟她混熟,雖拿她當主子對待,卻也透著股親暱。

  「唔唔唔……嗯嗯。」咬著包子,模糊發出謝語,知道是自己擋到廚娘們進出灶房的路了,她連忙退出。

  幾大口將包子送進五臟廟,拍掉嘴邊屑屑,正想去她才知道的隱密河邊好好游上半個時辰,還能順道洗浴一番,誰料一踏出大灶房,就見那個已跟了她好多天的老人仍佇足在月洞門邊。

  京畿顧家的老爺子著實是個難纏的。

  她想來個「眼不見為淨」,可沒辦法,因為老人家像塊烤熱了的狗皮膏藥,這幾日她走到哪兒,他就帶著隨從跟到哪兒,她做著自個兒的事,他便在某處瞅著……結果是來鍛煉她「視若無睹」的能耐就對了。

  欸……好吧好吧,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把頸子伸得長長擱上,要砍就來,總成了吧?

  咬咬牙,邁開步伐筆直走去,豈知她張口沒來得及出聲,老人家已道——

  「老夫曾在『定一書閣』裡見過你幾回。」

  絲雪霖猛地頓住腳步,原要衝口而出的話全化作烏有,忘記欲道些什麼。

  定一書閣,那是她待在京畿顧家的小半年裡,最愛逗留之處。

  顧家以軍功在天南王朝開府立業,書閣中所藏的,關於武藝、佈陣、機關、對敵的書冊尤其繁多,且戰場如棋局,竟連棋譜也佔據一整面牆櫃,那些全是她愛看的,常是夜半不睡溜進書閣中,一盞燈火與滿室藏書陪她到天明。

  她沒想到也曾有人深夜不睡,逮到她溜進書閣中。

  「那又怎樣?」她渾身戒備,鼓著腮幫子。

  老人家捻捻灰白鬍鬚,竟意味深長地笑——

  「沒怎樣,僅覺得老天爺淨愛捉弄人,老夫作夢也想不到,咱京畿顧家的武將鬥魂會落在一個女娃子身上,就算幾度遭摧折磨挫,金玉不毀,輝芒自耀,依然能辟荒為路,走出自個兒的大道。」

  「那又怎樣?」她忍氣再問。

  而之所以忍氣,說來說去還是因為親王師父。

  師父對她不仁,她不能待他不義。

  師父要她好好跟國公爺相處,儘管很難擺出好臉色,但她努力。

  盛國公道:「還什麼怎麼樣?孩子啊,你到底是京畿顧家的娃兒,你爹娘的事兒,爺爺不管了也放下了,但你老杜伯伯畢竟把你帶回爺爺身邊。」一頓。「當年確實是爺爺的錯,心中怒火未消,被你爹那個孽子氣到不欲見你,但你是無辜的,爺爺想明白的,至於田氏對你幹下的那些混帳事,爺爺也都清楚,咱已命你二叔休了她,你若肯重回顧家,就是盛國公府的嫡長孫女,而憑你這些年在東海闖下的功績,那是簡在帝心,聖上也十分看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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