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一跳。「沒有啊,我哪知道?」
「那怎麼這麼巧你都弄好了?」
「媽咪覺得熱,本來想拿來敷臉用的。」她隨便編了個借口,想想,又問了一句。「你拿這冰塊要幹麼?」
「叔叔受傷了。」鼕鼕回答,小臉仰高,黑陣一閃一閃地盯著她,彷彿想確認她的反應。
鍾心恬自然不想被一個孩子看出什麼,故意冷著一張臉。「他怎麼還沒走啊?到底想在這兒賴到什麼時候?」
鼕鼕又眨眨眼。「媽咪,你好狠心,叔叔受傷你不擔心嗎?」
「我幹麼擔心?」她嘴硬。
「可你們不是朋友?」
才不是。
鍾心恬抿抿唇,受不了小男孩一直緊盯她的好奇眼神,作勢推了推他。「快走吧!媽咪還要準備晚上的餐點呢!」
「知道了。」
鼕鼕捧著冰塊手帕奔回後院,陸宗岳見了,連忙接過來就往自己紅腫的拇指上一按,暢快的冰涼感霎時緩解了疼痛。
「鼕鼕,謝謝。」
「不用謝我,謝媽咪。」鼕鼕肅然板著臉,唯有閃爍的星眸洩漏了他調皮的心思。「這冰塊是媽咪包在手帕裡給的。」
「所以她知道我受傷了?」陸宗岳下意識地追問。「那她怎麼說?!」
「她說你怎麼還賴著不走?」
「喔。」男人垮下臉來。
小男孩見他表情失落,咯咯地笑出聲來。「叔叔,看來想討好我媽咪,你還有一條很長的路要走呢!」
「是啊。」陸宗岳喃喃,無奈地歎息。
敷過冰塊,又拿手帕包起拇指後,他重新振作精神。「鼕鼕,我們繼續吧!」
「好。」
整個下午,餐廳都空蕩蕩的,只有兩個年輕女生來喝下午茶,坐了不到一個小時便離開。
送走客人後,鍾心恬站在餐廳門口發呆,屋內一片靜寂,只有夏日的微風偶爾拂來,吹動掛在屋簷上的風鈴。
好像再沒借口說自己忙碌,不去理會後院那男人了,總是得跟他做個了斷的,今天非將他趕走不可。
不知怎地,想到自己要去扮演這個惡人,鍾心恬就是提不起勁,胸臆彷彿橫堵著什麼東西,憋得難受。
她拍拍瞼,整整衣裝,督促自己進入戰鬥模式後,才緩緩走向後院。
可令她意外的,後院居然不見人影,男人跟小孩都不見了!
怎麼回事?難道他不告而別?
鍾心恬揪著心,在屋內繞了一圈,直到看見男人的行李袋依然放在客廳沙發下,才確定他並未離開。
他沒走,應該只是跟鼕鼕暫時出門了。
鍾心恬說不清心頭漫開的是什麼滋味,好似有些放鬆、有些悵然,又有幾分對自己的鬱悶。
他走了不是更好嗎?她幹麼介意他是不是不告而別?
可惡!
她怔怔地又回到後院,找了一塊石頭坐下,正出神時,忽地感覺臀部側緣傳來陣陣震動。
她這才驚覺自己側臀壓到了一支手機,連忙伸手拿起來,那是,支正統的黑莓機,黑色的外殼閃爍著神秘的光芒。
是誰的手機?該不會是那男人的吧?她記得他一向堅持用黑莓機,說是習慣了那種實體鍵盤的手感。
手機一下下地震動,停了數秒,又繼續開始無聲的呼號,螢幕顯示是陸宗岳公司的號碼,鍾心恬本不欲理會,可對方堅持地打了一通又一通,她擔心有緊急的事,猶豫片刻,還是接了起來。
還未來得及開口,耳畔便傳來一串嬌嗔的埋怨。
「宗岳,你怎麼搞的?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幹麼都不接?你人在哪裡?今天不進公司嗎?」
是女人。
鍾心恬盡量讓聲調顯得平淡。「小姐不好意思,我不是這支手機的主人,他現在不在,需要我幫你留話嗎?」
那女人愣怔兩秒。「你是誰?」辛辣的質問口吻。
「我是……餐廳的老闆娘,陸先生在我們這邊用餐。」
「那他人呢?宗岳哪裡去了?為什麼是你代接他的手機?」
「嗯,我想他只是暫時離開一下,應該馬上會回來。」
「你那邊是哪裡?」
「花蓮。」
「花蓮?」女人沉默片刻,接著,深呼吸一口氣,似是在鎮定情緒。「我姓丁,是宗岳的女朋友,能請你幫忙傳個話給他嗎?」
是丁茉莉!鍾心恬倏地咬牙。
「你跟他說,公司還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呢!請他盡快回來。」
「是,我知道了。」
「還有,你告訴他,我、很、想、他。」一字一句地強調。
是她的錯覺嗎?她總覺得丁茉莉這話裡含著挑釁的意味,似乎是在藉此警告她,莫非是將她當成了勾引自己男友的狐狸精?
鍾心恬怔忡地握著手機,胸口怒火翻騰。
他說他不結婚了,和丁茉莉分手了,原來根本沒有!
他還說他失去了一切,一無所有,可他明明依然是他父親交給他的那間公司的執行長……
撒謊!
比起丁茉莉意在言外的挑釁,陸宗岳的欺騙更令鍾心恬感到受傷,她郁惱地掛
了電話,無巧不巧,陸宗岳正於此時現身,手上提著一罐亮光漆,她順手一甩,將手機狠狠擲向他。
他機警地接住,一臉愕然。「圓圓!」
「你女朋友打來的電話!」她嗆聲。
陸宗岳一凜,低頭檢視手機的來電記錄,只見最上頭幾通都是公司的電話號碼,看來是茉莉打來的沒錯。
「你不是說你們分手了,還說你一無所有,連房子都沒了?騙人!你這個無恥的驅子!」
陸宗岳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女人,焚火的雙眸映著嫣紅的臉頰,竟有種別樣的艷麗。
怪不得她會如此氣憤,是他不該為了爭取她的同情而說謊騙她。
但他也不完全是在說謊,他確實已經托房仲為他名下幾間房子尋找買家,得到的現金都將捐給那間育幼院。
「圓圓,你聽我解釋……」
「你不用解釋!」鍾心恬咬牙切齒地打斷他。「反正你跟她怎麼樣都不關我的事,我只要你馬上離開,現在立刻就滾!」
「圓圓……」
「你走!」
陸宗岳一動也不動。
兩人僵持不下,互相瞪視對方,鍾心恬只覺喉頭噎著一口氣,恨得吐不出來。為何要騙她?為何在離婚四年後要這樣找上她?他究竟想做什麼?她好不容易能過平靜的生活,他就不能放過她嗎?
想著,她心頭一酸,眼眶微紅,貝齒用力咬著下唇。
眼看她將唇瓣都咬出血來,陸宗岳整個人都慌了,手足無措地想上前,卻又顧忌著她的反應,不敢接近。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那次兩人爭執著離婚的話題,他發脾氣亂砸東西,害她額頭受傷流血——那疤痕,如今還在嗎?
「圓圓,你別生氣,千萬別弄傷自己。」他吶吶地,幽深的墨眸流露一絲難以覺察的黯然。「我知道了,我馬上就走。」
語落,他深深長長地看她一眼,毅然轉身離開。
第4章(1)
夏夜的田野風情最是迷人,涼風徐徐,蛙鳴聲聲,花影伴月色搖曳。
可鍾心恬坐在搖椅上,看著深邃蒼藍的夜空,只覺得那一枚新月特別像支尖銳的鉤子,刺破了天幕,亮著微微血色的光芒。
月華清冷,她的心也寂靜如冰。
幸而在她正覺得過分淒清的時候,那個總是綻著開朗笑容的小男孩闖進後院了,微濕的發綹可愛地垂在額前,身上帶著剛剛沐浴過的馨香。
「媽咪!」小男孩邁著小短腿跑過來,俐落地爬上搖椅,坐在她身旁。
「洗好澡了?」她對他微笑。
「嗯。」鼕鼕用力點頭,頰畔笑出淘氣的酒窩。
「吶,吃西瓜。」鍾心恬忍住想捏小鬼一把的衝動,拿起事先切好的西瓜盤,遞給他一片,自己也拿了一片。
一大一小在搖椅上依偎坐著,一口一口地啃著西瓜,如果不是那男人的影子一直在心頭繚繞不去,鍾心恬真覺得此刻算得上平凡的小幸福。
鼕鼕彷彿看出她眉間鬱鬱,墨亮的眼珠機靈地一轉。「媽咪,你為什麼趕帥叔叔走?」
在鼕鼕嘴裡,「帥叔叔」已成了陸宗岳的代號。
鍾心恬停下吃西瓜的動作,澀澀地苦笑。
「這張搖椅是帥叔叔特地修好的呢!他知道媽咪喜歡坐這個,今天忙了一天,本來還說要用亮光漆重新把搖椅刷得亮晶晶的像新的一樣,結果還沒來得及漆,你就趕人家走了。」鼕鼕吃完一片西瓜,又貪心地拿了一片,小嘴嘟嘟的,流露些許埋怨之意。
鍾心恬沉默半晌,艱難地自喉間吐落嗓音。「你喜歡那個叔叔?」
「嗯,喜歡。」小鼕鼕居然毫不猶豫地點頭。「媽咪不喜歡嗎?」
鍾心恬心口一揪。
曾經,她是很喜歡很喜歡那男人的,喜歡到連自己都可以不顧,每天的生活重心就是討他歡心,她喜歡到恨不得將自己的所有都掏給他,幾乎失去靈魂。
可那樣的喜歡,太沉重,那樣飛蛾撲火的愛,太令人心傷。
她再不會那樣去愛一個人了……
她幽幽歎息。「鼕鼕,有件事媽咪沒告訴你,那個叔叔……其實是媽咪以前的老公,後來我們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