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想算計他……蕭瑛輕抿美酒一口,冷冷一笑,她得承受算計人的後果。
蕭瑛夾一筷子兔肉放進她碗裡,她不客氣地夾起來就咬,見她吃得香,他又夾雞絲、魚片,然後指指洋蔥肉片對她說:「這道菜滋味最好。」
「那是因為裡頭加了胡椒。」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見那盤魚片已經被兩人夾得零零落落,心情放鬆,她拉上拉鏈的蘋果嘴又打開了。
反正待會兒吃飽喝足,她就要走人,丟了話就跑,這種事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文化裡很盛行,別的不敢講,這個啊,賀心秧經驗豐富得很。
聽到她隨口而出的答話,蕭瑛對她的身世興起懷疑,說她是富家千金,那吃相、行為分明不像,但胡椒這種東西珍貴而稀少,一般百姓或普通富戶根本不可能得到,便是花滿樓裡,也是寶嬤嬤千求萬求才得了一小袋,只供應風月廳的客人用,她從哪裡知道胡椒這東西的?
「說到胡椒,再不久就沒得吃了。」慕容郬得到蕭瑛示意,他刻意說話,之後歎息。
「為什麼?」蕭瑛問。
「這兩年海盜橫行,頻頻騷擾沿海居民,地方官員防不勝防,朝廷也拿不出辦法,他們不但打家劫舍,還掠奪商船,偏祁鳳皇朝的軍隊不擅海戰,一出海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前些日子,朝廷裡傳來消息,聽說有許多大臣聯名上書,奏請皇帝發佈禁海令,再不准任何船隻進出祁鳳皇朝,若是禁了海運,那麼胡椒這種海外香料自然無法運回來。」
「因噎廢食,蠢!」賀心秧含糊不清地說了句。
蕭瑛和慕容郬對視一眼,眼底閃過驚訝,慕容郬出聲問:「怎麼會蠢,這政策好得很,沒了船隊進出,海盜豈能登岸,騷擾百姓?」
她拿起筷子,在半空中比畫。
「第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不讓沿海百姓出海,硬逼他們與大海隔絕,怎麼可能?況且海邊土地普遍多鹽分,種不出糧稻,沒了大海這塊肥田,難不成要百姓活活餓死。
「其二,大海通商,國內百姓不但可以購得他國物產,亦可大量將產品銷到海外,所謂物以稀為貴,一個十兩花瓶賣到國外,可以三倍四倍翻漲,富了商人、增了朝廷稅收,何樂不為?
「再說國外船隻,來一趟祁鳳皇朝,賣東西要繳稅,商人要吃、要喝、要住還要享受,之後,再買進大筆物產運回國內,光是進進出出,又能讓咱們百姓大賺一筆……這種富民強國,又可知曉異國國情,不會導致閉塞朝廷耳目的事,為什麼要禁?
「其三,你以為頒禁海令就能阻絕倭寇?甭傻了,禁制令一頒,倭寇只會更猖獗,不會變少。」
「你這說法新鮮,沒船進出,難不成倭寇要平空而降?」蕭瑛故作無知的問。
「拜託,天高皇帝遠,只要皇帝不知道,誰曉得有沒有船隻進出?
「你說說,祁鳳皇朝的沿海官吏收不收賄?只要收了賄,能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船隻進入?就算朝官清廉,難不成官員能眼睜睜看著治下的百姓活活餓死?既不忍心,還是得睜一眼、閉一眼。
「再談談商人,有錢可賺,他們冒不冒險?肯定要冒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所以那紙禁海令,只會讓沿海貿易化明為暗,自此黑白兩道連手。開放,還有律法可管,不開放,就只能任那些膽子大的匪徒為所欲為。
「再則禁海令一施行,朝廷定然不會再砸銀子派兵駐守海防,海岸線那麼長,沒了官兵、沒了顧忌,倭寇能不兇惡?他們隨處可上岸,上了岸胡搶一通,就此揚長而去,可憐的是沿海的黎民百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罷了。
「除非朝廷有足夠的魄力,逼沿海居民往內陸遷徙,問題是,這樣一來,祁鳳皇朝丟的不光是一片海域,還有一大片江山國土,試問,當今皇上捨得?
「如果讓我來當皇帝,我非但不禁止海運,還要多開放幾個通商口岸,讓百姓賺飽賺足、個個豐衣足食之餘,再拿征來的稅賦訓練士兵、買武器,令倭寇聞風喪膽,這才是釜底抽薪、杜絕根本的做法。
「頒禁海令?呵,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
賀心秧一番話,讓蕭瑛與慕容郬目露欣賞。
這丫頭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怎麼能夠將禁海令的弊端分析得如此清楚,便是朝中大臣也無法看得這般深遠。
蕭瑛不動聲色地從自己碗裡夾起幾片醋溜魚,放進她碗裡,她講得興起,沒仔細看,就把食物塞進嘴巴。
見魚肉入嘴,蕭瑛微哂,倒酒入杯。
酒是好酒,酒味清冽甘醇,色純如玉,香氣撲鼻,他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雛兒不懂幫客人倒酒,王爺親自為賀心秧服務,他把斟滿的酒杯往她面前一推。
賀心秧望他一眼,倘若在現代,她會大喊:我未滿十八歲,不碰煙酒、不吸毒是好青年的基本原則,但是在這裡,她不知該講什麼好,可以確定的是,她絕對不能喝酒,因為喝醉了怎麼逃?
不能喝酒,只好讓嘴巴再忙碌些,她搖頭,再次拋出另一篇危言聳聽。
「你用杜康解憂,百姓就大憂了。」
這是個奇怪論調,蕭瑛洗耳恭聽。「怎麼說?」
「王爺可知道釀一升酒得用多少米糧,那些米糧若不拿來釀酒,能養活多少升斗小民?
「一個健全的朝廷,只有在糧價賤、農民苦時才會鼓勵釀酒,而今,聽說北方從去年乾旱至今,賑糧卻遲遲不到,皇帝早該下令停止民間釀酒,把糧米通通運往北方。」
臨時尋來一番話,她成功擋掉眼前的好酒。
蕭瑛眸光一亮,雖說看法尚淺、見識不深,但她才不過是個小姑娘……
「若依你的看法而行,全國各地的酒場不都要歇業,那麼那些人由誰來養活?」蕭瑛刁難她。
賀心秧哪肯被刁難?她偏過頭細思,想起埃及在尼羅河氾濫時,無農地可耕,便集合農民建金字塔……這,也可以用在這種時候吧?!
她吞下滿口的開陽白菜,回答,「朝廷可成立一個釀酒司,在國家欠糧時,集合少數酒場技工研發新酒,至於其他粗使工人,則由朝廷出銀子,分派他們建馬路、築宮殿、開墾荒地,以利來年農收。」
蕭瑛心動,光是這個觀點,留她於青樓便是可惜。
終於在問問答答之間,賀心秧吃飽了。
慕容郬目光一閃,拿起筷子、沾上水酒,在桌面上寫了個「帚」字,食指悄悄地指了指天花板。
蕭瑛意會,苦笑,那麼多年過去,還沒放鬆對他的防備?
也罷,今夜再演一場風流戲碼吧。
他再倒一杯水酒,仰頭吞下。「秧秧姑娘不用菜了?」
「謝謝招待,我吃飽了。」
「既然如此,秧秧姑娘可以回答本王,為什麼讓你留下了嗎?」
那麼久的話題還記得?他的記憶力未免太好,可是……到底為什麼啊,她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在思索間,她左手肘靠在桌緣,下巴擱在小小的拳頭上,右手下意識的拿起一根筷子當筆,在手指頭間轉來轉去。
為什麼呢?因為她比較美麗?這種答案大概只會惹得他們捧腹大笑。今天她有點緊張,不想當諧星娛樂恩客。
那麼是因為她與眾不同?因為她沒打扮成聖誕樹?因為她看起來比較聰明?因為她含苞未開放……
看著她轉筷子的動作,慕容郬不由自主的想起另一個人,一個叫做宮節的七品縣令,他們之間……有關係?
賀心秧深吸氣,好半晌才緩慢開口。「其實……凡是人都有腦子抽風【註解:網絡用語,本代表一種病狀,引申為脫線、發神經之意∼】的時候,王爺留下我,應該是被鬼砸壞了腦袋,一下子沒想清楚吧。」
她說得極其認真誠懇,沒想到這麼誠懇的口氣,竟讓蕭瑛……噗!滿口清酒噴射而出!
第四章 偷雞不著蝕把米(1)
奇怪,怎麼突然間變熱?賀心秧用涼涼的掌心貼在臉頰,不一會兒,連手心都熱起來。
揮揮手、扇扇風,微弱的風卻解不了熱,她拉拉領口,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了。她沒喝酒啊,難不成哪道菜裡頭加了烈酒,她卻沒發覺?
倒一杯茶水,她仰頭喝掉,沒想到不喝還好,越喝越口渴?
是因為她太緊張、腎上腺素大量分泌的關係嗎?不知道耶,她只知道自己的手指頭越抖越凶,好像得了帕金森氏症。
她舔舔乾涸的嘴唇,向蕭瑛和慕容郬投去一眼,心略略發急,蒙汗藥到底幾時才會發揮藥效?他們再不暈,她就要熱得脫衣服了。
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見喘促,她的臉紅得幾乎要泌出血絲,蕭瑛見她那副模樣,輕淺一笑。
「郬,時辰不早,本王想休息,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