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每當親友來探訪時,她還是和以往一樣,會笑會聊天,可他們不知的是,當沒有人造訪時,她便不說不動,成天就只是拿著杜寬雅曾經寫給她的信件反覆地閱讀著,彷彿唯有這樣,她才不會連僅有的這些回憶,也都遺失在那個曾經下著冬雨的夜裡。
揚起指尖輕輕撫過信上杜寬雅的字跡,深深沉溺在過去裡的伍嫣,靜看著窗外的夕陽將手中沾染過淚水的紙張,照成了一種空虛的透明。這樣的生活,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而在沒有了他之後,她又該將日子過到哪裡去才好?
當醫院規定的會客時間即將過去,原本安靜的住院樓層,忽然因為什麼人造訪而騷動著,站在她病房裡為她量體溫的護士,在聽到外面廊上的人聲愈來愈吵鬧,使得她忍不住打開病房房門往外頭一探究竟時,一名臉龐美麗得宛若天使的青年,即站在門口揚起一指用力地指向伍嫣,並且放聲大喊。
「啊,找到了!」
伍嫣不解地側首朝門口處看去,驀然因來者而怔住的她,當下什麼都聽不見了。
金髮、藍眼,再酊上個美麗的娃娃臉……記憶中那幀她曾與杜寬雅一起看過的照片,曾經出現在照片裡的人物,彷彿自已經泛黃的歲月裡走了出來,終於來到了現實與她面對面。
他叫艾倫……我要保護他,我要等他長大……
當伍嫣猶愣張著眼看著頂著一張娃娃臉,卻穿著與他外表年紀不合的西裝的他時,已經在醫院裡找她找了好久的艾倫,下一刻即一骨碌地跑向她的病床,毫不考慮地就朝她撲了上去。
「我終於找到妳了!」
被他開心摟住頸項的伍嫣,在將他推開一點距離,仔細地看清他的臉,確定她沒有認錯人後,她小聲地問著始終無緣謀面的他。
「艾倫?」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卻跟他哥哥一樣,都光只會長身高,而這張娃娃臉卻半點也沒有改進?
「對,我就是艾倫!」
她伸手輕撫著他的臉,「你長大了……」
「嗯!」他開心地對她點了個大大的響頭。
「你哥他人呢?他在哪裡?」一直不肯正面承認杜寬雅死訊的她,勉強坐正了身子,迫不及待地問著他。
說到這個話題,艾倫的表情就顯得有點心虛。
「呃,那個……」
「還在詐死,雖然說他是真的斷了好幾根肋骨。」
身為共犯之一的富四海代他答道,並在走進病房後順手關上房門,以杜絕外面那一大票護士偷看的視線。也不知該說杜寬雅命大,還是他的運氣也太強了些,那日在他那輛沒了煞車的車子衝出樹林前,拚死一搏的他選擇了在疾速之下跳車,墜在雪地裡的他,先是在濕滑的雪地裡滾了個老遠,在狠狠地撞上林中的樹木之前,還好有幾團雪堆及時減緩了他的衝勢。
隨後趕來的富四海與艾倫,在森林裡自天黑一路找到清晨,這才找到了失溫又昏迷的他,就在富四海把他送去了事前準備好的躲藏地點不久,黑幫組織的成員們,便在那條河裡撈到了那輛出事的房車。
伍嫣不解地看著當時也一併失蹤的富四海。
「詐死?」有這個必要嗎?
「搞垮了一個黑幫總得要付出代價啊,只是與其由那票急著想找他算帳的幹部們下手,還不如就我們自己來製造他的死期,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誰曉得對方也在同一個時間點下手。」坐在床畔的富四海無奈地攤開兩手,也很不想用上死亡這種會令她傷心的手法,好來擺脫那些陰魂不散的黑幫。
「為什麼事後不告訴我?」
「還不是怕電話會被竊聽,會露出破綻。」富四海一手指著坐在旁邊頻頻點頭的艾倫,「咯,艾倫他可是在芝加哥整整演了兩個月的哭戲,而我呢,則被那個死沒良心的鄰居給空投到加拿大那個像冰箱的地方,硬是在那裡躲了兩個月。」
「那他現在在哪?」既然他們這兩個共犯都回來了,主謀呢?
他搔搔發,「我才想問妳呢。」
「什麼意思?」
找人找得人仰馬翻的艾倫,提不起勁地趴在她的腿上。
「前天我哥連傷都還沒好,就從醫院裡落跑了,我們以為他是等不及想回來看妳,所以就馬上也跟著追過來了。」都說過等風頭一過就會放他回家,他有必要心急到使出逃院這一招嗎?
「總之,我確定他已經坐飛機回來了,妳不要急,我們現在就再去找他。」
當照顧伍嫣的護士,走進來提醒他們會客時間已過了時,富四海安撫地拍拍她的頭,再拉開另一隻也習慣賴在她身上的無尾熊,將他給拖出病房,繼續加班搜尋那位欠扁的失蹤者。
胸口中鼓漲得滿滿的期待,令躺在床上的伍嫣怎麼也躺不住,怕她貿然下床走動的護士,在讓今早醒來就有點發燒的她吃過藥後,請來醫生替她打上一劑添了鎮定劑的點滴,讓她安分地躺在床上休息。當晚夜半,當她因外頭不知道為什麼,又再次鬧哄哄的人聲而醒來時,這一次,在柔魅似水的月光下,她沒有看見艾倫那張宛如天使般的臉龐,她看見了,那個令她朝思暮想的人,正靜靜地倚在病房門口對她微笑。
「嗨。」杜寬雅就像個剛旅行回來的人一樣,以一派輕鬆優閒口吻向她問候。
「嗨。」
「我回來了。」看出她眼中的那份懷疑和不敢置信,他再輕聲地道。
「回來了啊。」
瑩瑩的月光映照在杜寬雅的面容上,朗朗的笑意還是跟她記憶中的一樣沒有絲毫改變,許久許久之後,當她因淚水而模糊了雙眼之時,她不但聽見了那久違的溫柔嗓音,她還聽見,他對她說……
「我愛妳,妳還愛我嗎?」
她用力掩住口鼻,試圖阻擋自眼眶中翻落的淚水,並使勁地,壓住到了嘴邊的低吟。
第9章
一年後
「啊,摔出去了。」坐在道館裡觀戰的富四海,當杜寬雅被伍賀蘭摔倒在地上,呈現四腳朝天的姿勢時,他很大方地給了個十分的滿分。
「是啊。」伍嫣則是在心底默默地計算著,她家老媽的記恨期,到底還要多久才會過。
「那是妳老公耶。」太沒同情心了吧?
她聳聳肩,「不就是慣性沙包而已?」自從他傷勢徹底復原後,這半年來,她老媽天天都是這樣照顧他這個曾害她女兒哭的人。
「嫂嫂,那是我哥啊,妳快點救救他啦。」早已成年,卻還是一臉未滿十六歲模樣的艾倫,在杜寬雅又被拉起身再摔時,捨不得地搖晃著她的手臂。
「他死不了的。」伍嫣拍了拍他的腦袋,遞給他一張紙條,「哪,你要的情報在這裡,需不需要我附上你夢中情人她家的地址?」
「嫂嫂,我就知道妳最疼我了!」艾倫開心地摟住她的頸子,並在她的臉頰上親了親,也不管他家老哥正躺在遠處的地板上瞪著他。
她忍不住揉起他白裡透紅的臉蛋,「好乖好乖。」
「別再吃美少年的豆腐了,妳老公快被摔死啦!」富四海在場內的伍賀蘭火力全開時,趕忙代替那個苦命的鄰居向她求援。
她壓根就不擔心這一點,「放心吧,我媽不會捨得把珍貴的繼承人給摔壞的。」
「他真的要繼承這間道館?他不彈琴了嗎?」已經有一年沒有回來的富四海,還不太清楚這邊的最新情報。
「照彈啊,這裡只是他的兼職,他的正職是音樂大學裡的鋼琴講師。」伍嫣在解釋完後以肘撞了撞他,「對了,你不是說你有照片要給我看?」
等不及想要獻寶的富四海,拿起放在一旁的公文包,自裡頭取出一大本相簿給她。
「罌粟花?」她翻了翻相簿,發現照片裡頭的花朵,似乎是在介紹日本熱門旅遊景點裡常出現的花朵。早在幾年前就已找到另一個新老闆的富四海,得意地向她宣佈,「就種在我老闆他家的後院。」
「這個老闆你是怎麼認識的?」她衷心期待著,這位老闆在日後不會像杜寬雅一樣,每年過年時都會因那高額過頭的年終獎金,而後悔曾經錄用過他這個不划算的經紀人。
「他是我隔壁班的同學。」
「你也回來休息了好幾天了,你不回去上班賴在這裡行嗎?」
富四海大大地歎了口氣,「我還在考慮我到底是要多介紹幾個心理醫生給他,還是乾脆就去幫他搶救他的初戀。」怎麼他同學們的初戀病情,一個都比一個嚴重?
她一掌拍上他的額際,「富大少,你的錢賺得夠多了,你就去做點功德吧。」
乖乖坐著觀戰的艾倫,看著一路忍讓的杜寬雅,在終於讓到不想再讓時,一轉身就給伍賀蘭來上個久違的過肩摔。「啊,伍媽媽被摔出去了!」「妳家王子殿下是皮在癢嗎?」深知伍家武則天脾氣的富四海,忍不住想為杜寬雅捏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