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不必這麼緊張堅白的應酬.她可是下意識的在想著與畢群的約會?
想到這裡,她臉紅了,心裡有一點犯罪感。
「你想去嗎?」堅白溫和的轉頭問。「我回來接你!」
「不了,我不喜歡參加那些宴會,好虛偽!」卓爾說。
「那就算了,我大概十一點以前回來。」堅白往外走。
「下午我也要上街,」卓爾的話跟著出去。「洗個頭,逛逛街,找朋友喝茶。很久沒過這種閒散的日子了!」
「你是該輕鬆一下!我把司機留給你?」堅白又回頭。他實在是個體貼的好丈夫。
「不,我喜歡自己開車。」她今早已第二次對他說「不」。
「隨你,晚上見!」堅白終於出門。
卓爾透了一口氣,整個人竟輕鬆得想飛。畢群的約會竟也——牽動了她心中的柔絲,像當年一樣。
她打開衣櫃,把衣服一件件翻過去,穿哪件好呢?天氣漸漸地涼了,有風,是秋天了,啊——秋天!她又記起以前在秋天裡發生的種種——不,不能再想以前。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完全不同了,不能——唯一相同的是以前有畢群,如今他又出現了。
她選了一套白色秋裝,她喜歡白的習慣還是沒改,大多數的時候她穿白衫裙,白長褲。有時因為場合問題,例如宴會,她會穿黑色長禮服。對顏色,這是她多年來唯一的妥協。
三十三歲的她已不再是當年的小女孩,心境也不再純白了。日子和經歷令她妥協,不過——也是單純的黑,那帶點冷漠,神秘美感的黑。
想著中午的約會,整個早晨就在她坐立不安中過去。為什麼要不安?她一再的提醒自己,沒有什麼事值得這樣的,但——她無法使自己安靜地坐下來,直到出門。
才十二點;她不必急,還有大半個小時呢!到海底隧道,她嚇了一大跳,那麼多人!那麼長的車隊?!她可沒想到中午也會有那麼多人,大概會令她的時間失去預算吧?
雖說只到尖沙咀,但到了「喜來登」已快一點鐘了,畢群說不定已等得不耐煩,先走了。
停好車,急忙奔向「喜來登」,抬級而上時,幾乎滑跤了,驚呼一聲,有人扶往了她。
「小心,沒有事值得你這麼急的!」低沉而略沙啞的聲音。啊!他竟等在門外。
「畢群,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她抬頭望他。陽光刺眼,只覺一圈圈的幻影。「隧道塞車,我開了一小的車!」
「只要你來,遲多久我都等!」他沒有放開她的手臂,轉身帶她進人酒店餐廳。
「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她問。
「你昨天在電話裡並沒有拒絕我!」他溫柔的凝望她。「始終還是白色最適合你,你也沒有改變心意。」
「我比較懶,不想要來變去。」她說。
「很專一,嗯!」他帶她進餐廳。
她不語,任侍者替他們安排座位。
「下午——你預備帶我去哪裡?」他望看她問。
「不知道或者去新界逛逛?我開了車來!」她說。
「新界!」他拍拍額頭,作出昏倒狀。「第一次來香港就有人帶我去新界,像台灣的鄉下,幾乎悶死我!」
「你不是很喜歡田間的阡陌嗎?」她問。
他難道已完全改變了以前的一切?
「那要著和什麼人去!」他半開玩笑。「有你同伴,去天涯海角都心甘情願。」
「你可以我卻不行,」她令自己放鬆。「我去天涯海角之前,還得想想老公和小寶!」
「真的這麼牽連?」他歪著頭笑。
「沒有你這麼蕭灑,我是女人!」她笑。
「女人就不能儒灑嗎?」他反問。
「至少我不能,我很固執、保守!」她說。
他的眼光閃動了一下,又是一副深沉難懂的神色。
「我印象中的你不是這樣的,」他說:「吃什麼?」
「要湯,羅宋湯和生菜沙律。」她說:「中午我不能吃太多東西,會撐得難受!」
「還是羅宋湯,嗯。」他笑。
她也笑了。
當年的老習慣,坐下來第一件事就是叫羅宋湯,這是從小養成的。他還記得!
「很多習慣一生也改不了,我說過,我固執。」她說。
「堅白知道我來了嗎?」畢群突然間。
「堅白?他甚至不知道你,」她搖頭。「我們彼此從來不問以前的事。」
「你和他有很大的不同,你們當年怎麼認識?怎麼戀愛和結婚的?」他很感興趣的。
「你不是知道很多有關我的事嗎?」她只是笑。
「唯獨徐堅白,好像從地底下突然看出來的,」他說:「你可覺得你們倆之間個性的差異?」
「大概是這種差異令我們互相吸引,相安無事。」她淡淡的,彷彿在說別人的事。
「矛盾中的統一!」他笑。
「也可以這麼說!」她顧左右而言他。「這次你回西岸有沒有見到劉芸?」
「有。我去看孩子!」他的眼瞼垂下來。「我每個月去看他們兩次!」
「她好嗎?」她問。
他沉默半晌,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總是這樣的,當他在思想的,就像是宇宙中的黑洞般深沉、神秘,沒有人可探知裡面的秘密。
「她看來很失意、很憔悴,她已失去當年的清秀,」他搖搖頭。「而且她又換了男朋友。」
「你知道我不會相信這些話,劉芸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從中學即在一起,我熟知她的一切!」她皺眉說。
「我說的是真話。」他的神色,他的眼神都表示著誠懇。但是卓爾不信。她有她的固執。
「我覺得你在刻意醜化她!」卓爾說。
「有這必要嗎?我並不想跟她離婚,是她要求的,而且我目睹她和那美國人在我家裡——」他的眼光又要得深沉了。「是她不守婦道,我沒說一句假話。」
「但是你自己——」她搖搖頭。
「是,我也風流放任過,所以離婚時我只說一句話,我和她之間是公平的!」他說。
卓爾咬著唇,不知該怎麼說。即使這是公平,也是醜惡的,絕對不害於她的世界。
她不該說是純情,而是固執。對於感像 她有自己絕對固執的處理方法。
「現在那個美國人騙了我留給她的錢走了,她看來很失意。她現在的男朋友是個老頭子,五十多歲,美國人。」他似乎有點歎息,有點遺憾。
「我想問你,到了美國之後——」她頗難後齒。「你還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嗎?」
他攤開雙手,作出無可奈何狀。
「叫我怎麼說?我是個天生的愛情追尋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追尋,但她——我和她之間的感情在離開台灣時已消失了,她甚至是個——性冷感。」他說。
卓爾呆愣了一下,有點臉紅,也不敢再追問下去。
「其實離婚對我的打擊很大,」他歎口氣。「她做得很絕,簽字的當天晚上叫我立刻就走,不許留在家裡,否則她叫警察。她甚至不肯送我去機場。我打電話叫車子,然後在機場坐了一夜,第二天才飛紐約。」
劉芸會是這樣冷酷絕情的人嗎?或者是被他傷透了心?可是——可是卓爾竟覺得有點同情他,這——這是什麼心理?明知錯誤在他;
「我在紐約只有一個朋友,往在皇后區,你知道那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往家地區,我每天在街上遊魂似的亂逛,我抬頭望天, 艷陽天下我看見的仍是一片灰黯,我以為此生再也沒有希望,於是背起背包到歐洲流浪去了,在希臘住了三個月。」
「然後心裡的傷痕就癒合了?」她用輕鬆的口吻說。
「針不刺自己的肉不覺得痛。」他搖搖頭。「希臘對我來說還是一樣,坐在木造碼頭上看天,天依然是黑沉沉的。我知道這樣下去我非死不可,於是再圖振作,回到美國工作。」
「直到現在?」她問。
「直到遇到玉。」他說。
「玉?!是誰!?一個女孩子?她驚訝的。原來故事還峰迴路轉呢!
「是!也是個空中小姐,但與眾不同,」他淡淡地笑了。「台大畢業的,溫柔又體貼,在日航做事,很有日本女人的味道,但她是中國人!」
「她令你有再見陽光的感覺?」她故意誇張地問。因為她發覺自己竟有了醋意。
「不要說得那麼文藝,」他搖頭笑了。「是她令我復原,令我快樂起來。」
「很好啊! 她人呢?」她問。
沒有辦法,心裡還是不舒服,雖然畢群和她再無牽連。
「在美國。我幫她申請去美國唸書,在史丹福。」他說,很平淡的。「她跟了我一年多,我又不想結婚,而且她一一不是我追求的,是她主動找我。她是台大的,又愛唸書,於是我讓她辭了空姐的工作去唸書,我供她費用。」
她搖搖頭,不知該怎樣批評他。
他做的事彷彿很有道理,很有情義,但不知為什麼,她還是覺得他很冷酷。
那個「玉」可能很愛他,沒條件的跟了他一年多,他不想娶她,就用一些錢送她去唸書——很冷酷,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