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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小十四

  聽佛祖說法時,圍著佛祖坐在地上的其它仙家、菩薩,都露出恭敬、渴求之色,只有他還是那麼地從容,那麼地漫不經心。

  在佛祖莊重、充滿智能的聲音中,他盤腿坐在用金色錦鍛做成的蒲團上,用左手托著頭,瞇起眼,唇角總是勾起,似笑非笑,神色帶著一點嘲弄,一點不屑。

  偶爾,他會慵懶地打個呵欠,轉過頭,對著我,微微一笑。

  只要有他在的日子,我都會份外精神,將腰肢挺得更直,把花瓣張得更開,讓他永遠看見我最美麗的樣子。

  經會散後,諸天神佛散去,他並不急著離開,他會赤腳踏過池水,坐在我的身邊。

  不似那些輕浮的仙女,他不會伸手冒犯我的花瓣,只是笑著觀看。

  他輕聲稱讚我,說我香、淨、柔軟,而且可愛。

  他最喜歡我,因為我是他眼中淨潔善美的代表。

  天庭的仙女,西天的菩薩,甚至他的親弟天帝陛下,都說他囂張跋扈,狂妄自大,心懷不軌。

  誰都畏懼他,討厭他,但是,我沒有,當他坐在我身邊,對著我輕聲說話時,就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他的確是深沉而難以明白的,在他烏黑得發亮的眼瞳內,眼神深邃,臉上雖然常帶從容笑意,笑意卻從不到眼底,他的舉止溫文,他的言談睿智,他彷彿是完美無暇的。

  不過,他看向所有仙神或物品時,他的眼神都是一樣的,一種毫不在乎的淡漠,有某一次經會完結後,他曾經用說笑似的語調對著我說,其實,他才是佛祖的最忠實追隨者,因為,他真正徹底地對萬物眾生都一視同仁。

  說這番話時,他的唇角依然掛著一抹笑意,眼角彎彎的滿是笑紋,樣子既親切又好看。

  只有我從他的笑容中感覺他的寂寞。

  無所不能,無所在乎,不代表心靈的滿足,他是寂寞的,否則,他不會對著一株無法回答他的蓮花說話。

  佛祖曾經說過,寂寞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它無處不在,無所不及,只要有生命存在的地方,它就存在,即使修為再高,也很難阻止它的出現。

  即使看見他深藏的寂寞,我也無法安慰他,因為,我只是一株蓮花,我只能默默地在他身邊盛開,用我燦放的青白光明,淡淡清香,撫慰他的身心。

  我雖然已經有足夠的修行幻化為人,不過,我沒有化人,因為我知道,他會對我說話,是因為我只是一株蓮花,如果我化成人形,沾了污垢,他看我的眼神說不定就會改變了──我無法忍受自己在他眼中變成俗物。

  為了他的一抹顧盼,一句輕言,我寧願永遠做一株不會說話的蓮花。

  每一天,每一天,我在七寶池中默默盛開,默默等待,只待他的到來。

  這次,我等了很久,仔細數一數,已經有五百年之久。

  他已經有五百年未曾到過西天。

  他與天帝陛下的關係本來就不好,近年更加每況愈下。

  導火線是在五百年前。

  天庭的二郎神與花精相戀,觸犯天條,花精被天雷打得魂飛魄散。而失去所愛,在天庭發狂殺戮的二郎神就被佛祖收伏,鎖在西天盡頭的寶塔內。

  二郎神瘋狂充滿殺意與憤恨的叫罵聲,每天響徹西天,那時候,他正好坐在我身邊,聽見二郎神的叫罵聲後,我看見他露出一抹深思的眼神,之後,他對我說,他暫時不能來了,因為他要做一件令佛祖生氣的事。

  我永遠不會忘記,說話時,他露出一抹帶著惡作劇的笑容。

  我不知道什麼是好看,佛祖說皮相只是虛幻的外在,並不重要,不過,我知道,他的樣子一定就是最好看的。

  第二天,二郎神就從寶塔中消失了,天庭失去一名猛將,而炎獄則增添一名魔將。

  天帝陛下勃然大怒,佛祖亦不滿他的狂妄放肆,此後五百年,他再也沒有在西天出現。

  我雖然有點失落,不過,我沒有著急,只是靜靜等待,我和他都有數之不盡的時間,等,不是問題。

  可惜,天命注定我……無法等到他。

  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西天一如以往地光亮,平靜,直至,一名滿身是血的天將狼狽地從天庭走來。

  他向佛祖報訊,攻打炎獄的天兵天將全軍覆沒,天魔帝閻已帶著手下四大魔將闖入天座,四處殺戮。

  佛祖聞之色變,踏著金蓮寶座,帶著西天一眾菩薩和羅漢匆匆趕去,我什麼也做不了,因為,我只是一株蓮花。

  我只能夠在七寶池中焦急地等待,這一等,就是天庭的三日。

  遙遙看著天庭那邊的戰雲變幻,我越來越焦慮、不安,到第三天時,我終於忍不住拋開一切的顧忌,準備化身前去阻止。

  柔和的光芒燦發,就在我開始變化之際,佛祖回來了──負傷而回。

  跟隨佛祖到天庭去的菩薩和羅漢,除了觀音尊者外,全都不見了,出發時,浩浩蕩蕩的隊伍,回來時,只餘下佛祖。

  眼見佛祖負傷,我第一個感覺竟然是高興,因為,我知道他一定平安無事了。

  佛祖的傷很重,重得連法身也無法繼續保持,崩潰如砂。

  他看著我,說要借我純潔無垢的蓮身化為肉身,降生凡塵,誅滅天魔。

  他說,我將會成佛。

  我當然不願意,但我只是一株蓮花,一株微不足道的蓮花,沒有辦法阻止偉大的佛祖的任何決定。

  所以,即使我再不願意,佛祖的一滴寶血依舊落到我的蓮蕊上。

  蓮身在非我意願的情況下漸漸化為肉體,在意識全部被侵蝕淹沒之前,我只能守持最後一點的清明,反反覆覆地對自己說,無論百世千世,我一定把他牢牢地記在心中,絕對不可以傷害他。

  我知道我成功了。

  可憐的佛祖,他不知道他誅滅天魔的心願永遠無法成功,因為我早就不是潔淨無所染的蓮花了。

  在佛祖的一滴血滴到我的蓮蕊前,「他」的一口氣已經吹入我的心中。

  即使我的樣貌改變,即使我的肉身不同,即使我的記憶不復,他的一口氣,依然會在我體內盤桓不散,直至永遠。

  在最後一絲思緒墜入沉睡之前,殘留的最後感覺是喜悅──終於能與他重逢的喜悅。

  -完-

  番外之二——永恆恬靜

  從漫長的睡夢中醒來,猛然睜開雙眼,瞪著鑲滿金玉的床頂,北冥浩天有一瞬間的呆滯,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是他很快就回過神來。

  用指頭揉一揉眉心,再舒展雙臂,深深地吸一口氣,赤裸身軀上結實的肌肉隨之彈動。

  賁起如同大鷹的胸膛,收緊如一塊塊光滑磚塊的小腹,由厚實的肩頭至肚臍形成的倒三角形線條,是最完美的男性肉體。

  從肌肉傳來的鬆弛感令他知道自己已經睡了好一段時間,他有點驚訝,畢竟睡眠對他而言不是必要的,只不過是一種消磨時間的餘暇活動。

  而且,從來無夢的他,這次,竟然作了一個悠長的美夢……

  露出一抹深思的眼神,他從睡床躍起,落到地上。

  只穿著白色的長褲,赤腳踩在琉璃鋪成的冰涼地面,走過長長的柱廊。

  在燦爛的白光下,微妙美風,帶來冰雪的涼意,吹拂由七寶所成之樹林,金玉敲擊,響起種種雅妙音色,比昔日天庭仙女所奏仙樂更要美妙千百倍。

  佛祖所住的西天,放眼都是瓊樓玉宇,堆金砌玉,華美如同夢幻。

  西天主人雖然早巳經消失於三界之中,西天卻依然是金花怒放,明珠生光。

  越是華美,才越見空蕩,每次漫步路上,北冥浩天多少都覺得當年殺盡滿天神佛是一個錯誤,或者,至少該留下兩,三個,令這個地方不至於顯得太過寂寥。

  漫不經心地想著的同時,他那雙深邃的黑眼輕輕抬起,當看見在七寶池中的蓮花時,霎時凝住,眼神流轉千遍,變得柔和。

  永恆白晝照耀嵌滿寶石的七寶池,水底的金砂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芒,倒映水面就像佈滿數不清的一閃一閃的星星,燦爛得叫人引不住伸出手採摘,但是,更美的卻是在池中心盛開的一株蓮花。

  蓮莖挺拔地超出水面,不懼地迎著驕陽,蓮花大如車輪,花瓣上千,由青而漸白,每片花瓣都泛著柔和的琉璃光芒。

  歷劫千萬年,整個天界最美麗的琉璃白蓮再次回到七寶池中,就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在池中心默默盛放。

  好不容易將膠著的眼神收回,北冥浩天赤腳踏上池水,清澈的池水在他腳下如同鏡片,不起半點漣漪。

  一步一步地走過水面,在蓮花旁邊盤腿坐下,北冥浩天對著蓮花溫柔地笑一笑。

  「早安!你知道嗎?我剛剛作了一個夢,一個關於很久很久以前的夢,我夢見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那時候,我才幾千歲,還是年輕氣盛。」

  臉帶微笑,北冥浩天憶述起他第一次應邀到西天聽佛祖說法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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